“流民少年啊,你以為這樣就能逃得掉你肩上的責任嗎.....


    聽著耳邊空靈回響,江憶驀然睜開了眼睛。舉目茫然,四周是無遠弗屆的暗夜黑霧,而他一人立身原地。


    “是誰?”


    他問道,然而沒有回音。他正欲移動身體,眼前的黑暗中,忽地現出一雙血色的深邃眸子,死死盯住他。


    哪怕不聽耳邊刹那間傳來的滾滾雷聲,江憶也很清楚這雙眸子屬於誰。一鬼王夜梟。


    夜梟的腦袋自黑暗中探出來,他吼叫著張開血盆大口,僅僅是這一聲吼叫,便帶起一陣無匹罡風,江憶下意識間鼓起想要鼓動體內靈力抵抗這股罡風之力,卻感覺體內空空如也,小腹一陣劇痛。


    他這才想起來,伏骨炎部當時用那黑雷鞭貫穿他的身體時,那來自夜梟的黑雷之力沿著他的經脈徹底摧毀了他的丹田。


    先奪走了他的右手,而後又毀掉了他的根基,斷絕了他複仇的全部希望,他與這夜梟,可真說得上是冤家路窄。


    此刻的江憶感受不到體內的靈能,感受不到歸藏奇手的力量,感受不到“勒布朗.詹姆斯”以及另一位荒魂劍客的回應,甚至他也再聽不到自己的禦魂“無名“的聲音。蒼茫暗夜,他隻有孤身一人。


    夜泉張著血盆大口向他撲過來,他現在連再與夜梟作戰的欲望都沒有。他隻想靜靜等待一切結束。


    算了,管它是真是幻。“哥哥,加油。”


    夜梟忽地不見了,聽到背後稚嫩溫柔的女孩聲音,他猛地回過頭,卻看見江琳正在她身後的不遠處叫他,麵帶微笑。


    “琳琳……”他正要過去拉住江琳的手,一道黑雷閃過,江琳的身影在雷霆之下灰飛煙滅。另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可否為我贏得一瞬空隙?”


    他聞言,對前方的沈馳道:“當然,我也有……”


    黑雷閃過,沈馳也在黑雷之下神形俱滅。第三道聲音響起,江憶聽得心神一激。“你不是答應我要幫神形堂贏下‘弄斧盛會’嗎?就想這麽一個人逃了?”


    那是公輸鈴的聲音。江憶回過頭,看見他的小師父正站在他身後五步的地方臉嗔意地盯著他。


    “小師父,我不是……”


    又是一道黑色雷霆,然而這次江憶沒有遲疑,他撲上身去擋在了公輸鈴身前。雷霆自他的肩膀貫穿而過,被黑雷之力透體噬心的痛感再次向他襲來。


    “阿憶!為什麽……”痛楚之間,他隻聽得耳邊的公輸鈴聲音哽咽地問他。


    “這是我的承諾……即便身陷絕境,即便一無所有我也決不能再食言……決不……能……”


    賣棗花酥的阿稻大叔曾說過,一無所有的人,最是無所畏懼。但江憶還沒到無所畏懼程度,每一次他以為自己一無所有,他都會在轉角處收獲新的溫暖,讓他有力量為之繼續奮鬥下去。


    “哪怕經脈盡廢,哪怕失去力量,哪怕戰至終結,我也不會放棄。因為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們對我失望了。夜梟,來啊!”他再一次用手抓住那道貫穿他身體的雷霆,意念中僅存的歸藏心法口訣隨意而行,雷電貫體,而他絲毫沒有退縮。


    江麒跟他說過,正統靈修在感召英靈完成締魂之約、開啟奇經八脈之時,都會念所謂的“傳聖誓約”。江憶的八脈是被江麒用一隻白色牡鹿的靈力強行衝開的,他沒去過先賢祠,更沒念過什麽誓約。但現在沒了英靈的力量,他倒想念來壯壯膽。


    他閉目凝神,江麒隻跟他說過一遍的誓詞內容此刻躍然眼前。


    “亂世蕩蕩,生靈塗炭,蒼天泣血,勇者無懼。和荒幸奇,四神湧動,禦魂真力,淨滅邪靈一!


    突然,他的身體散發出耀眼的昊光,他體內的<歸藏經》心法自動運行起來,那雷霆貫體給他帶來的刺痛和麻痹感如被陣春風拂過,斑斑點點消弭無痕。


    眼前的夜梟形影忽地消散不見,周天暗夜被如雨傾泄的陽光驅散,身後一隻堅定有力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一種生機和力量沿著那隻手傳來。


    不是公輸鈴的手,那是無名的手。江憶反應過來,方才經曆的一切不過是無名給他的魂考。


    “吾等一直在期待你完成你的誓言,這是你的責任。”


    一頭散發著青綠光芒的白色牡鹿自方才夜梟消逝之處躍動到江憶麵前,那牡鹿呦呦鳴罷,將頭低在江憶麵前。一段江憶彌留間的模糊記憶忽然躍上他的眼簾。


    那是他自雍山斷崖掉落深淵、即將在永燼城的土地上粉身碎骨時的畫麵,那隻自他體內化現的靈鹿散發出翠綠色的流光,將他安然接住。這隻白鹿他見過,正是當時江麒用來幫他衝開經脈時使用的那股奇特靈力的化形。原來那力量並未消散,而是一直潛藏在他體內,隻是他從未發覺。


    現在想來,或許他臨敵時敏銳的五感與直覺,就是來自他體內這隻白鹿之靈的幫助。


    “原來……”


    他下意識地將手撫在白鹿的額心,白鹿在這須臾觸碰之間驟然形態液化,最終凝聚成一塊翠綠色的麒麟玉佩。在他握住玉佩的刹那,關於玉佩的信息流淌進他的意識之中。


    “這就是……勾陳靈鑰?”


    他無數次地思考過江麒究竟將勾陳靈鑰藏在什麽地方,他以為是在江琳那裏,卻沒想到一直潛藏在他身體裏。他頓時心裏感到莫名暖意。那是已經死去的江麒對他的信任。


    “所以,你知曉你身上背負的責任了嗎?”


    江憶轉過身麵向無名,道:“但現在我八脈俱毀,丹田被廢,又該如何背負這份責任呢?”


    這當然不是萌生退意,江憶心念堅定,精神也比初入幻境魂考時更為集中,他馬上明白他並非無可救藥,無名既然給他安排考驗,更仍與他保持聯係,就證明目前他的靈仍具備與無名溝通的能力。


    無名一笑,問道:“八脈的意義何在?”


    江憶答道:“儲存靈氣……”


    無名又問:“丹田的意義何在?”


    江憶又答道:“將靈魂之力種入丹田,孕育靈識……”


    無名邊笑邊問:“關心則亂。江麒為你衝開經脈時,你禦魂和守護靈都沒有,難道江麒就不準備讓你踏入聚靈境了?”


    江憶眼前一亮:“也就是說……”


    無名點點頭:“靈魂之力種入丹田,不過是以丹田為土壤蘊養靈胚的過程,隻要你體內有靈胚,它自可吸引能量成長,聚生靈識空間,你還要八脈作甚?你不感覺自己丹田那裏聚集如此多的能量很難受嗎?”


    江憶一沉氣,才發現自己體內原先的靈氣並未散去,它們吸收了那些黑色雷霆的力量,正盤桓在他的丹田處保護著什麽東西。他當即運行心法:“【歸藏八意·納氣歸返·入靈藏旋·化蘊生息】——”


    歸藏三訣聯成一氣,那些被吸收的黑色雷電之力竟在他靈氣的作用下被化納成他自身的靈能,被他丹田處尚存的那東西吸收。江憶終於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自己丹田之處那東西的真麵目——


    那是一隻白鹿——它口中正含著一隻陰陽二色混合的靈珠。


    “你的修行仍須繼續,”無名道,“失去八脈之後,你失去了以有形之法度量靈胚成長的方式,但你必須學會在沒有八脈的情況下運用靈氣和四魂之力。你應該明白,就算擁有勾陳聖獸作為守護靈,你也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展現它的力量。”


    江憶點頭,他知道一旦現出勾陳之靈的力量,他立馬就會被追殺養父江麒的那夥人盯上。眼下還不是攤牌的時機。他問道:“失去八脈之後,我還能像以前一樣儲存靈氣嗎?”


    無名笑道:“等你的靈胚成長為靈識,開辟了靈識空間,你自然可以將靈氣壓縮為靈元注入其中,但那也不是最好的方式。千萬年來人族選擇靈修之路,便是領悟無量量劫的道理,早已放棄了構築強悍的肉身,而是選擇去鍛煉虛無的精氣神,因此八脈是否存在,對你而言根本不重要了。歸藏八氣源於八方之風,你該學會向天地借氣的道理。”


    江憶豁然開朗。無名道:“好了,你該醒來了,有人在等你。接下來的一步,要靠你自己邁出來。”


    江憶點點頭,隨即再一次閉上眼睛。從絕望的穀底到重拾希望,一切都來得太過突然。他甚至有些懷疑是一場幻夢。隨著房間中氤氳的香氣飄入口鼻,江憶的耳邊傳來公輸鈴與雲湘的對話聲:


    “大匠師為何命你去收集鬼火?”


    “師尊說是為了煉製什麽‘炎陀螺靈’,防止這次盛會期間遭受意外,永燼城地下核心的動力火焰熄滅,用於重新點火。”


    他微微一笑,睜開眼道:“那麽……也就是說……大匠師他……早就察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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