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憶睜開眼睛時,公輸鈴剛好轉過臉,二人的眸光在空氣中撞了個滿懷。


    四目相對,兩心各知,一時無言。


    公輸鈴一抹眼淚,罵道:“你這個逞強的笨蛋,害為師擔心死了。”


    隨即,公輸鈴手掌抬起,登時便要抽一個耳光。江憶並沒有想要閃躲的意思,他明白小師父一定相當為他擔心。然而,當公輸鈴鉚足了力氣一巴掌抽下去,那隻纖手臨著江憶的臉時,卻猛然撤了力道,緩緩地貼了上去。二人目光又是撞在一起,比之前的不期相遇更多了幾分黏著。


    此時晏繁咳道:“屋子裏似乎有點熱,我去透透氣。”說罷便自顧自地拖著他的鐵皮身軀走出屋去。


    公輸鈴和江憶這才意識到屋中氣氛尷尬,各自回避,江憶抬頭看了一眼雲湘,她早是雙頰緋紅、一臉羞赧之色。


    江憶苦笑,忙道:“雲姑娘,方才你說大匠師遣你去收集鬼火的禍靈,是為了製作某項特殊的機關對嗎?”


    “應該是的。師尊說,般穀峰地形險峻,山口地形陡峭,每十年才會開啟一起,因此‘弄斧盛會’也以十年為期。【炎陀螺靈】的功效我不清楚,似乎師尊十分擔心這次旅途之中永燼核心會熄滅。”


    “永燼核心使用的動能不是與永燼機關一樣的不滅之火嗎?為何還要用這種特殊造物來重新點燃?”


    公輸鈴道:“這點我也曾問我過父親,父親的說法是,不滅之火釋放的是萬物內核的能量,一旦點燃,除非受到強大的能量衝擊,否則不會自然終止,但若是熄滅,也需要用特殊的火焰能源衝擊才能重新點燃。永燼堂如今使用的不滅之火,實際上絕大部分是用咒術紋路提取永燼城核心中的能量,而非獨立的永燼能源。”


    “嗯?”江憶聽聞這句話有些納悶,“為何不使用獨立能源,難道製作這種能源的技術已經失傳了?”


    雲湘和公輸鈴都搖搖頭,雲湘道:“這我就不清楚了。永燼核心的製作方法是永燼機關的絕對機密,為何不能量產,這點我們也不得而知。”


    江憶點頭,他大概猜到了些許眉目。從這番描述來看,永燼堂目前絕對沒有掌握量產永燼核心的技術。否則以不滅之火的能量產出效率和持久性來看,其他三種機關術毫無優勢,應當早就被永燼機關給取代了才是。


    (永燼城是雍朝始帝時期便已建成的秘密要塞,這不滅之火應該已燃燒了兩千多年,永燼機關都深研這麽長時間了,怎會連量產複製的技術還不具備?)


    此時,雲湘問道:“嗯……江公子,你方才說我師尊早已知道什麽了?”


    江憶歎道:“也隻是我的一點猜測。大匠師統籌魯家全局,我想他一定知道更多信息,說不定早就發覺永燼城中有一股暗流妄圖作亂,否則也不會在此時派你去執行這樣的隱秘任務。”


    雲湘頷首稱是。此時房門猛地被推開,公輸鈴沒回頭,還以為是晏繁從外麵回來故意捉弄她,便罵道:“臭阿繁,幹嘛用這麽大力氣!嚇死人了。”


    江憶翻了個白眼,忙提醒道:“小師父,不是晏繁。”


    進門的是一長一少兩個男人,再後麵則是一位家奴。年長的約末有三十歲,眼神犀利,武體挺拔,一看便是外家功夫極好的修士;年少的與江憶年齡相仿,雙眼微睜,麵含微笑,長相倒是相當俊俏。


    “師妹。啊,雲小姐也在。”那年長的男人笑眯眯地開口,跟公輸鈴和雲湘打招呼。江憶從公輸鈴厭惡的表情當中一下子就判斷出來這個男人的名字。


    他是耿明,也就是晏梁的另一位徒弟。不知為何,江憶看著耿明的口鼻眉眼,覺得似曾相識。


    江憶明白事情到這個地步算是瞞不住,於是在床上替公輸鈴招呼道:“原是耿師叔,初次見麵,還請恕弟子江憶有傷在身,不能施禮。您身後那位,想必就是永燼堂鮑堂主的虎子鮑圭師兄了?”


    耿明還未搭話,鮑圭作揖道:“哈,正是了。江師弟真是好眼力。”


    江憶聽鮑圭說話感覺有些別扭,他的嗓音溫柔細膩,說起話來甚至比雲湘還動聽兩分,但江憶總覺得他的語調有些奇怪。


    像是在哪裏聽過,但這個聲音卻明明很陌生。


    “嗬,我說怎麽一進城就有人跟我講師妹收了個好徒弟,我還以為跟你打的賭真要輸了。”此時耿明道,頗有些陰陽怪氣。


    “怎麽,耿師兄要不認賬嗎?”公輸鈴道。


    “那倒不是,隻是我們當時打的賭,可是你要收一個能代表神形堂參加‘弄斧盛會’的弟子,而不是一個八脈俱斷的殘廢啊。”


    鮑圭微笑不語,他身後的家奴卻似有些同情江憶,道:“鶴匠,揭人傷疤怕是會惹鈴匠生氣的。是吧,少爺?”


    那話明裏聽是同情江憶,暗地卻是反複踐踏,但江憶並未動怒。這點語言根本刺激不到他。隻是江憶聽鮑圭的家奴說話態度,心下也對他師徒二人關係有些好奇,想來可能是因為鮑圭的父親貴為永燼堂主,他也不過是暫時師從耿明,因此連同家奴也並不對耿明很懼怕了。


    然而江憶不氣,公輸鈴卻如觸逆鱗,驟然怒意橫生,她冷哼道:“耿明,你是何意思?我們本就沒這樣作賭,是你答應我若收得到徒弟,便不爭搶神形堂的名額。阿憶不幸遭遇橫禍以致如此,又不是無可救藥了,你跑來欺負人?”


    “哈,師妹,不是我要欺負人,明明是你不能願賭服輸,不想嫁與獨鶴為妻。獨鶴對你一往情深,你怎可背信棄義?你這弟子八脈已廢,要怎麽代表神形堂參加競決?”


    耿明身後的家奴道:“鶴匠,咱話也不可說絕,也許江小兄弟吉人天相。奴才今日上街,還聽說江兄弟在千墟礦脈救了萬靂堂的沈馳,我倒是期待我家少爺與江師弟一較長短。實在是可惜,可惜啊。”


    耿明也裝腔道:“沈馳?就那個把【霹靂截】弄壞了的廢物沈暉的兒子?果然人以群分啊。”


    雲湘終於忍不住,道:“你說話別太過分。”


    耿明竟也不懼她,嗆聲道:“喲,雲大小姐竟然也幫著廢物說話,不會是一丘之貉吧?”


    江憶心下一沉,這二人原是在這一唱一和挖苦他和公輸鈴,竟順帶還捎著羞辱沈馳和雲湘,他正想著如何反嗆二人,不想二人提起這茬,他登時心念一動,在意識中問“無名”:“我大概要多久才能恢複之前的戰力?”


    “看你決心,若是你能悟到關竅,三天你就能恢複實力。也許還能更快。”


    江憶聽出無名話裏有話,心下明了,當下也不遲疑,馬上反嗆道:“那要是我能勝過師兄,耿師叔可是願賭服輸?”


    耿明道:“哈?我沒聽錯吧,師侄居然提出挑戰?你覺得怎麽樣,阿圭?”


    鮑圭此時道:“師弟有傷在身,今日較量可能不妥。三日之後是各堂口正式提交參賽名單的日子,你我便在這神形堂前一較高下,勝者即參加‘弄斧盛會’,如何?但拳腳無眼,你我公平切磋,若是再致傷殘,可不怨師兄。”


    “阿憶!”公輸鈴拽江憶袖子,示意他不要答應,同時開口道:“江憶傷重,實在難能與鮑圭比試。我願賭服輸便……”


    “我答應你。”


    江憶打斷公輸鈴,一口答應下來。他心裏想起小師父為他流眼淚的樣子,實在聽不得這兩人再出言戲辱於她,於是便應下了這三天的期限;當然,他也是借此機會逼自己一把,希望能夠快點恢複力量。


    心境魂考之時,他已明了自己十分重視沈馳與公輸鈴等人的安危。這鮑圭和耿明如此挑釁,他本就是個不願對聖內九流摧眉折腰的流民,更不想再看公輸鈴因為他的緣故受委屈,即便勝算不大,他也要拚上一把。更何況,他盯著耿明看了這麽久,此時已經隱約想起了他為何覺得耿明麵熟。


    耿明的麵相與那日追殺他和江琳的那個鷹鉤鼻有點像。雖然江憶還不確定,但聯係前後發現,他突然有了想法。這一戰或許有意外收獲。


    “江師弟是有膽識的人。”鮑圭麵色突然一變,他眼神與方才的飄忽變得完全不同,“請你做下萬全準備。師父,鮑春,我們走吧。”


    說罷,他第一個轉身離開神形堂。另兩人則跟在他後麵離開。


    江憶心裏一凜,他已經察覺這個鮑圭似乎並不像他想的那麽好對付。但今日勢成騎虎,就算再讓他選一百回,他也會選擇應戰的。


    “阿憶……”公輸鈴道,“你、你幹嘛要答應他?”


    江憶拍拍公輸鈴的肩膀,道:“師父安心,我會努力贏下來。這次我絕不會食言了。”


    雲湘此時道:“江公子,你好好養傷,這幾日若有需要可差人到鳴霄堂找我。我也要回去準備‘弄斧盛會’了。希望競決時我們有機會再過過招吧。”


    江憶點頭,道:“雲姑娘,請轉告大匠師,允我戰勝鮑圭後前往拜會他。”


    雲湘點頭,轉身離去。江憶則已經開始在腦中盤算起他之前的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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