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春閣中,燃著甜得膩人的熏香,戚卓雲揉著發疼的額角,“薑靈,你可知朕為何叫你來?”


    薑靈抬頭,一雙眼光光地盯著那個位高權重的男子,絲毫沒有被他的威嚴所震懾。


    “皇上無非是想打聽趙府中發生的事。”


    “不錯,”戚卓雲直起身,驚訝於她的直接,這不符合他說話的習慣,“最重要的,還是你那位舊相識。”


    薑靈笑了笑,不卑不亢道:“小王爺入府拜訪舊友,或許不日便將返家。”


    舊友?嗬……戚卓雲冷笑。


    “他那位舊友現在怎樣了?替他擋了一箭,幾日起不得身,現在可是覺得自己英勇無畏,大義凜然?”他惡狠狠地諷刺道。


    薑靈拱了拱手,“皇上,趙大人是病倒的。”


    站起來,戚卓雲猛地一拂袖,“他倒是替我堵住了悠悠之口。”目光又倏地投向了薑靈,帶著冰涼的笑意道:“新主與故交,你要怎麽選。”


    薑靈毫不畏懼地迎上他的質詢,硬聲:“皇上已經出此下策,屬下不會看您一錯再錯。”


    戚卓雲幾步跨下高台,怒氣衝衝地逼近她,“你是要叛主?你不要忘了,你隻不過是我手中的螻蟻,輕而易舉,我便可叫你灰飛煙滅。”


    “皇上也不要忘了,”薑靈依舊客客氣氣地回敬,“您今日的地位是怎麽來的。戎與越,可隻認我這張臉。您盡管殺了我,可到時候,別說是北廷,整個商國都將傾覆。”


    戚卓雲眯著眼,調笑,“你真的以為自己有傾國之貌,國君會為你開戰?戰必求利,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沒了你,還會有別的來使,隻要北廷一日強大,戎越就不敢來犯!”


    薑靈不理他,隻是自顧自地笑意吟吟,如何成為商國獨一無二的使臣,她當然有自己的方法。


    薑靈的笑讓戚卓雲又是厭惡,又是生寒,他想起了這個女人那些奇技淫巧,誰知她有沒有對戎人越人下蠱。戎越野蠻,這許多年,戚卓雲並非沒想過用新的使臣來替換她,結果總是活生生的人去,森森白骨回。隻有她,萬年長青,像極了鬼。


    在大漠邊疆,薑靈的確是鬼魅一樣的存在,不同於現在的戎裝,她總穿著一身白裙,赤腳走在黃沙裏,幾乎被漫天的塵土所吞沒。隻見她一眼,戎與越的邊疆將領便能感悟到她的誠意,她不似商國的其他使臣那般戰戰兢兢,她是坦蕩的,也是慈悲的。在戎越人心中,她是黃沙那頭走來的女神,她為他們帶來了新的品種的馬,也送給他們沙漠之泉。她從不談條件,她用西域語說,交個朋友,於是,他們就跟她交朋友。


    戚卓雲的鳳眼上挑,不甘就這樣拜了下風,“既然邊疆離不開你,朕就讓你一輩子待在那裏。”


    “嘖,”他的手背憐惜地擦過薑靈的臉龐,“回京這些天養得不錯,可惜,這麽好的容顏就要消磨在沙土裏了。”


    “現在說一輩子未免太長了。”你的皇位可坐不了這麽久。薑靈單膝跪地,恭恭謹謹,“屬下告退。”


    “利竹,”在她身後,戚卓雲的臉色陰沉,喊來了利竹,“扣住她。”


    “是。”利竹帶著宮女婆子們,趕在薑靈出宮之前,滿臉堆笑地將她攔住。


    薑靈警惕地握住袖中暗箭,退後一步。


    利竹則不疾不徐地向她走近,小心翼翼著生怕激怒了她。


    “薑姑娘,別急著走,皇後娘娘請您去敘敘舊。”


    “敘舊?”薑靈挑眉,不以為然,“我與薛家素無交情,何來敘舊?”


    利竹很是尷尬,磕磕絆絆回道:“總看在薛大人鎮守邊疆的份上,見見娘娘吧。你也知道,這薛大人走得蹊蹺,娘娘心裏不痛快……您就當是做善事?”


    薑靈繃緊的神經稍稍放鬆,攥住的小箭也放了下來,“我知你奉命軟禁我,大可不必拐彎抹角,戚卓雲憑甚不讓我出宮?”


    利竹張了張口,又閉上了嘴,掏出帕子擦了擦額頭的汗。


    薑靈用鄙夷的眼光睥睨著利竹,冷嗤一聲,“不是說要敘舊?公公還不帶路?”


    被這一聲“公公”噎得半死,誰不知道利竹雖然是戚卓雲的近侍,然而並未淨身,嘴甜些的大臣都要叫他一聲“大人”,薑靈這句公公喊得倒幹淨利落。


    周圍的人都好奇利竹會作何反應,眾目睽睽之下,利竹的臉色隻是蒼白了一瞬,繼而又鮮活如常,轉身帶路,隻若無其事地丟下一句:“姑娘,我和你一樣,是下人,卻不是奴才。”


    薑靈恍然大悟,連連點頭,“原來如此,恕我失禮。看來從小放在身邊的家奴,皇上就是更心疼些。”


    “不知者無罪。”利竹臉上的僵硬少了一些。


    鳳藻宮裏無比寂靜,院中灑掃的宮女也一言不發,默默做活,這種死寂籠罩下的宮殿中,環繞著戚戚的哭聲。


    薑靈的腳步頓了一頓,與利竹四目相對。還是利竹先打破了這份寧靜,“皇後心情不好,姑娘多擔待。”


    越往宮殿深處走,那哭聲就越真切,夜色已經降臨,見多識廣的薑靈竟覺得瘮得慌。


    薛湘睿將身邊人都打發走了,自己獨自坐在梳妝台前,手中握著一個什麽東西,她沒有點燈,薑靈看不清楚。


    “皇後娘娘。”薑靈行了個禮。


    薛湘睿止住了貓兒似的嗚嗚哭聲,回過頭來,對愣住的薑靈抱歉一笑,淚水還黏在她的臉上,“嚇到你了。”


    利竹有些責備地看著她。皇上明明吩咐過,叫她與薑姑娘閑話家常,她怎的還搞這一出。


    根本不介意利竹的冷臉,薛湘睿抹了把淚,大聲:“利竹,退下。”


    利竹反而走上前,拿起案板上的火折子,點亮了燭火,小心地罩上燈罩,才退下去。


    “本宮叫你來說說話。”薛湘睿竟然有些高興。


    “薛大人的事,我很抱歉。”薑靈歎了口氣,見薛湘睿的笑容一滯,又接著道:“天家無情,您該看開,這麽天天哭也不是法子。”


    薛湘睿默默良久。


    “薑姑娘,我隻想聽聽家父從前的事,你們同在邊疆——”


    “我並不知道。”薑靈殘忍地打斷了她,“薛將軍在關內,我在關外,本不相幹。”


    薛湘睿眸光一沉,笑意全無,潦草道:“天色很晚,本宮累了,想歇息了。姑娘也休息吧。”


    薑靈剛要走,一個婆子卻死死拉住了她,笑意融融,“姑娘走不得了。今兒就在鳳藻宮休息吧。”


    薑靈想掙脫她的手,卻被一群笑盈盈的女人圍住,他們仿佛都帶著假麵,在夜色中明晃晃的燈光下,


    顯得無比詭異。


    “好了。我不走就是。”薑靈心慌地扯回手,跟著婆子進了屋,莫名地害怕燈火,便吹了燈早早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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