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離開鎮湖司後。


    殿內就隻剩下了季慎與他侍女庭芳兩人。


    “庭芳,傳那名不良人進殿。”季慎掐了掐眉心,輕聲說。


    “是,少爺。”庭芳應道,徑直走到殿外,殿外有一名傳事正在等候。


    庭芳走到傳事身邊,低聲吩咐了幾句,傳事連連點頭,待到庭芳走後,他立即命人去請那名已經等候多時的不良人,這名不良人是跟秦朝遠同一時間到的,不過一者是不良帥,一者是不良人,根據職位高低,傳事決定讓秦朝遠率先入殿,而讓這名不良人去側室稍作等候。


    側室距離正殿很近,不多時,那名不良人就走入殿中。


    一路目不斜視,生怕看到點不該看的東西,他徑直來到季慎麵前,恭敬跪下:“長安縣不良人魏武見過季大人。”


    “請起。”季慎抬手說道。


    魏武隨即站起,季慎繼續說道:“據我所知,你是第一個發現那名賊人蹤跡的,能否與我說說,你是在哪裏發現的?”


    聞言,魏武有些猶豫。


    “放心。”季慎鼓勵道,“今日你我談話,絕不會外傳,你無需擔心。”


    得到季慎的保證,魏武這才鬆了口氣,說道:“小人是在吏部尚書府牆外發現那賊人的。”頓了頓,他接著說道:“小人親眼所見,那賊人正是從吏部尚書府內出來的。”


    “你確定?”季慎不禁皺了皺眉,問道。


    “確定!”魏武沉聲說。


    殿內忽地安靜下來,季慎臉色陰晴不定,過了良久,他才長出一口氣,說道:“從現在開始,你替鎮湖司效力,我命你迅速前往吏部尚書府查探究竟,記住,切勿打草驚蛇,暗中調查即可,你可有把握?”


    “請季大人放心,小人保證完成任務。”


    魏武臉色一喜,連忙拱手答應,不是他吹噓,就吏部尚書府那些憊懶家丁,他能三進三出,而不被任何人發現。


    “去吧。”季慎揮了揮手,讓魏武離開。


    待到魏武退下,季慎搖了搖頭,侍女庭芳走到季慎背後,替他按摩太陽穴,同時輕聲說道:“少爺,你應該是多慮了,那賊人多半是恰巧經過吏部尚書府,與邱大人應該並無聯係。”


    季慎雙手掩麵,聲音從手掌後麵傳出來:“上京城說大很大,說小也很小,那麽多不良人日夜巡查,卻一無所獲,整整躲了七天,你說他能躲到哪裏?上京兩縣一百零八坊,全部都翻了個底朝天,僅剩下那些達官貴人們的府邸,他們不敢入內搜查。偏偏,在吏部尚書府外發現了他的蹤跡,庭芳,你說他是恰巧經過,可能嗎?”


    “我看過南山牧野的注色經曆,他跟我們之前對付過的江湖高手完全不同,他前身是讀書人,因此他不懂得怎樣隱蔽自己,今天望樓能夠始終吊著他,就是明證。那,之前那七天,他又能躲到哪裏?”


    季慎輕歎一聲,把掩麵雙手放下,心中已經有了判斷,吩咐道:“庭芳,調三隊不良人,部署到邱府附近,相隔兩坊,不要太近。另外,讓當值署吏多加注意,凡是邱府出來的運貨驢車,都耐心檢查一遍,確認無誤後才可放行。”


    “知道了,少爺。”


    庭芳點頭答應,正打算通知傳事,卻聽季慎又說道:“你親自去安排,這件事不要讓你我之外的任何人知道,如果那些不良人問起,你就說近來有賊人想對邱府不利,需要他們進行守衛。”


    “那,少爺,署吏那裏怎麽說?”


    “就說邱府內潛藏有賊人,有可能會選擇從運貨驢車逃出城外,讓他們小心。”季慎想了一下,說道。


    庭芳嗯了一聲,忽然有些猶豫,說道:“少爺,我要是走了,你——”


    “不用擔心我,這裏是鎮湖司,誰敢對我不利?”季慎擺了擺手,“情況緊急,你速去安排。”


    “是!”庭芳當即離開。


    鎮湖司大殿內便隻剩下季慎一人,他平靜地看向那座巨大沙盤,南山牧野是太後眼中釘喉中刺,他們這一派係的人始終認為南山牧野手中握有趙克己黨羽名單,這位右相盡管已經逝世,可對他忠心不二之人依舊有如過江之卿般眾多,令他們忌憚萬分。


    先有禮部尚書孫長貴,後有吏部尚書邱林甫。


    廟堂之上,究竟還有多少人背地裏忠實於這位已逝右相?


    季慎沒來由地生出一股寒意,盛淺予雖然砍斷了這株參天巨樹,可是,它的根係還根深蒂固地紮根於大宋,近及廟堂,遠至邊陲,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盡管隨著趙克己逝世,這些右相黨羽失去了主心骨,逐漸銷聲匿跡,似乎打算向盛淺予妥協臣服,可是伴隨著南山牧野這個名字傳遍上京,傳遍大宋,一旦落到這些右相黨羽眼中,就像是一麵血紅大纛,迎風而舞,讓原本垂頭喪氣認命了的他們,又都振奮昂揚了起來。


    倘若南山牧野僅僅是個蓋世武夫也就罷了,匹夫之勇,不得大器。


    可是,論起治國平世、縱橫捭闔的能耐,南山牧野卻絲毫不輸給他恩師,甚至猶有過之,如若讓他掌握了這股龐大勢力,太後要想稱帝,怕是難上加難。


    季慎揉了揉眉心,他受命執掌鎮湖司,目的隻有一個,讓南山牧野無法活著離開上京。現在看來,這壓根就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一旦讓南山牧野逃入鬼市,僅憑秦朝遠那三人,大概也就隻能起到一點阻撓作用,想要將南山牧野抓回,根本就是癡人說夢。


    對付南山牧野這種讀書人,攻心為上,必要時候,季慎不介意下一劑猛藥。


    ————————————


    正當南山牧野前往鬼市,而季慎分兵兩路,一路尾隨南山牧野,一路盯緊吏部尚書府的時候,一個胡人模樣的青年大喇喇踏入南衙,背後不遠處曳著一位白衣少年,背著一道算盤,正抬起頭打量南衙牌匾。


    這兩人,正是吳清垣、趙西洲二人。


    “來者何人!?”


    兩尊鐵塔般門神將吳清垣攔了下來,各執千牛刀,刀鞘交叉,攔在吳清垣胸前。


    原本滿臉笑容的吳清垣臉色一下子變黑,摘下懸在腰間的銅製令牌,向那兩名守衛晃了晃:“新任檢校千牛衛副統領,吳清垣是也,你們確定要攔我?”


    聞言,兩名守衛齊齊臉色一變,收刀半跪,恭聲喝道:“卑職見過吳副統領!”


    對於吳清垣手中令牌真偽,他們不疑有假,前不久就有所耳聞,太後新敕封了一位江左青年,命他擔任檢校千牛衛副統領,據說,那位黃統領得知這個消息以後,將能看見的一切東西都砸了,太後此舉,意義不言而明,無非就是對這位黃統領不太滿意,派人來分釋兵權,可是,派一個弱冠小兒前來,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看見此二人態度乍變,吳清垣心中譏諷,臉上卻露出了滿意笑容,裝模作樣地拍了拍那兩人肩膀,笑著說道:“你等盡忠職守,我替大宋能有你等軍人而感到慶幸。”


    那兩名守衛頓時受寵若驚,連道:“不敢當,吳副統領言重了。”


    吳清垣擺了擺手,示意他們當得此誇讚。


    “對了,這個人乃我好友,以後他來南衙,你們勿要攔他。”吳清垣指了指趙西洲,囑咐道。


    “這……”那兩名守衛麵露為難。


    “放心!”吳清垣小聲解釋道,“南衙又不是什麽勾欄瓦舍,你們也不是貌美女子,當真以為他會常來?答應了便是,日後少不了你們好處。”


    “是,謹遵副統領口諭。”兩名守衛想了想也是,便答應下來。


    大宋禁衛軍分為南、北兩衙,左右千牛衛是南衙衛兵,“十六衛”中的兩“衛”,不領府兵,專責“掌執禦刀宿衛侍從”,是皇帝內圍貼身衛兵。


    “南衙十六衛”,即國家軍隊,大宋實行“府兵”製,在“南衙十六衛”中,除左右千牛衛和左右監門衛不領府兵、隻負責警衛外,前“十二衛”都遙領全國府兵。


    北衙禁軍由“北門屯營”逐漸發展為“北衙六軍”,乃皇帝私人軍隊,是“募兵”,由皇帝親信指揮,很多年以前就被肺癆小皇帝帶去了不還城,早已經名存實亡,如今僅剩下“南衙十六衛”衛戍皇宮、京師。


    因此,作為檢校千牛衛統領,黃天行其實權力不小。


    過去還有北衙禁軍作為牽製,現在“南衙十六衛”可謂是一家獨大。


    這也就是盛淺予為何要將吳清垣派來當副統領的原因,除了吳清垣,她同時還在扶持越池,武林中人入朝為官,自從文宗皇帝那時候起,就不是一件稀罕之事,譬如左右千牛衛,其中就有不少名門子弟,再譬如那不還城年輕將領袁罡,早年間便是唐門逆徒,泱泱大宋,武林、江湖跟軍伍戍卒,早已經攪和成一灘渾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不過,盛淺予比她那位亡夫要做得更為徹底。


    文宗皇帝做的,僅僅是讓那些高來高去、自由不羈的遊俠們變成大宋池沼裏一尾錦鯉,往深論起來,誰主誰輔,還真不好說,拿白帝城主曹晚秋為例,他到底算是廟堂中人,還是江湖中人呢?


    隨著那些個浪蕩遊俠兒一個接著一個坐上高位,那麽最終,究竟是廟堂勝利,還是江湖勝利呢?


    盛淺予現在要做的,卻是要將整個越池都納入大宋麾下,不止是一兩個弟子而已,而是整個。


    而且,這僅僅隻是她的第一步,武當、峨眉、少林、太阿山……在她的女帝之路上,這些名字都將成為她的裙下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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