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


    元湛轉臉過去,見洛王長劍出鞘,鋒利的劍刃抵在顏箏頸間,心神俱震。


    他雖曉得洛王為了要逃生,不到最後關頭,是必不會當真對她下手的,可此刻,橫在洛王劍下的人是他心尖上的女子,在這樣境況下,就算暫時性命無虞,可鋒利的劍刃隨時都可能割破她的皮膚,弄傷她脆弱的頸子。


    想到這裏,他就心疼地要命,什麽理智,什麽冷靜,什麽鎮定,都拋到九霄雲外。


    他幾乎是顫抖地喝止,“都停下來!”


    洛王聞言便曉得自己押對了寶,這女子一進來時,他就覺得奇怪,堂堂紫騎怎麽會收留女人?後來見她和雲統領眉目傳情,他心裏約莫就有了數,她是這群人的關鍵,抓住她,就等於抓了生的希望。


    他不由挑了挑眉,麵上神情越發凶狠猛戾,“對,停下來,否則我就一劍刺死她!”


    山腹內兵刃相交的聲音頓時斷了,一時間陷入冗長的死寂,顏箏望見雲大人的身子有些微微的搖晃,雖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但她曉得,他現在一定很擔心她,擔心到有些害怕。


    好奇怪,這時候應該害怕的人不該是她嗎?


    但她心裏卻一點懼怕的感覺都沒有,甚至還覺得好笑。


    洛王說的這句話有些耳熟,她不由自主便想到,曾幾何時,雲大人也說過這樣的話,他當時懶洋洋地躺在荔城令府客院那張黃花梨木的貴妃椅上,黃金麵具遮住他臉上的表情,但他的聲音卻是那樣鬆散慵懶和漫不經心,帶著種攝人心魄的魅力。


    他說,我數到三,你若不肯老實回答我的問題,我便叫他殺了你。


    她銀鈴般的輕笑有若天籟,在這空闊而寂靜的山洞裏,漾出層層的回音。


    洛王許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人,被長劍頂在脖頸,性命危懸一線,卻還能笑得出來,且笑得那樣燦爛歡樂。其實他隻是不知道,再驚險恐懼的事,倘若三不五時就能遇到的話,也就不以為奇了。


    他眼見山腹內原本躁動不安的眾人,因這笑聲忽得平靜下來,心裏閃過一種沉重的挫折感,為了掩飾這種不安,他壓低聲音怒聲喝止,“你笑什麽?”


    顏箏低聲輕歎,“那句話,你說得不好,意思是有了,但語氣不對。”


    洛王愣住,“什麽?”


    顏箏便清了清嗓子,學著那日初見時雲大人那慵懶的模樣,將洛王方才的話學了一遍,“你若不放我和我的屬下離開,我就一劍刺死她。”


    她聲音清脆明媚,最後的三個字拖著長長尾音,分明軟糯得很,聽在洛王心上就有一種琴弦崩離錦帛斷裂的陰涼。


    洛王仍在猶疑,身前的女子自顧自繼續說道,“威脅人,並不一定是越凶狠越好,像你方才那般嗤牙咧嘴,恨不得把全身的氣勢都用上,雖能唬住一般二般的人,可明眼人一瞧便明白,你那是色厲內荏,外強中幹,所以也就不將你的威脅放在心裏了。”


    她微頓,語氣驀得一轉,竟將話題扯開,“這其實就跟後宅婦人之間的爭鬥差不多的道理。譬如,你先前的王妃梁氏出身將門,性子剛烈,在你看來行事十分張揚跋扈,可實際上,她卻是洛王府後院心地最好的女人。


    你素來寵愛的李側妃呢,看起來溫婉柔弱,體貼善良,從不與人為惡爭吵,出了什麽事,她總是委曲求全的那一個,可她卻親手悶死了剛出生的女兒,害死了你的嫡長子,還將這些事嫁禍到梁氏頭上。


    你看,蛇蠍心腸的女人你捧在手掌心裏當眼珠子似的待她,可真心誠意對你好的女人,你卻視而不見,就因為你喜歡的女人幾句沒有證據的指控,你就逼死了她,這豈不是就應了我這句話嗎?


    可見,表麵上越凶的,其實內裏越軟弱,看起來柔弱無害的,才是心機深沉的那種人呢。”


    洛王先頭並不曉得這女子怎會突然將話題轉到這上麵,猛然又聽到她說起那些洛王府早就已經塵封了的陳年舊事,心裏大驚失色,他握著她脖頸的左手越發捏得緊了些,“你胡說些什麽!不要以為信口雌黃我就會放過你!”


    話雖然這樣說,但他心裏卻一直不停在打鼓。


    當年李側妃難產生下了個女兒,梁氏王妃去看了一回,繈褓中的女嬰就死了,他向來都曉得這兩房妻妾之間不對付,是以就認定是梁氏王妃下的毒手,從此將她冷落。


    第二年,李側妃終於生了個兒子。


    長到三歲的時候,有一回在花園裏曬太陽,有個眼生的婆子便過來獻了一盤糕點,巧的是,那時梁氏所出的嫡長子也正經過,隨手也拿了塊吃,結果中毒不治,李側妃的兒子因年紀小嚼不爛,便隻吃了一口,便是這一口,也折騰得他差點掉了半條命。


    後來查出,那盤糕點是梁氏指使人送過去,專門為了毒害李側妃兒子的,誰料到害人終害己,李側妃的兒子沒有死,倒先將自己的兒子毒死了。


    他怒無可遏,終於一條白綾了解了梁氏王妃,對外卻是以得了暴病去世呈報上去的。


    這件事,他做得十分隱秘,除了府裏幾個信任的下屬,誰都不知道,這女子怎知曉的?還說得那樣詳盡……


    他不由懷疑起來,難道當年的事,真的如那女子所言,皆是李側妃的心計,而自己不僅冤枉了梁氏王妃,還生生將她逼死了?


    顏箏見洛王神思恍惚,便瞅著他不注意的時候,取了袖口中藏著的短箭,反手往後一刺,洛王吃痛,手中長劍應聲而落,她便一個矮身從那處危險的地方逃出生天。


    洛王見狀,才曉得方才那些話是故意說出來要擾亂自己心智的,如今他手中已沒有人質,就等同於坐地等死,心中不由大怒,手中長劍已然舉起,用盡全身力氣往顏箏身後刺了過去。


    電光火石間,顏箏被元湛摟入懷中,他身子微側,將她整個人包覆其中。


    紫色錦袍上,赫然立著一柄長劍,有殷紅的血順著明晃晃的劍身流下,浸濕地上的塵土。


    元湛悶哼一聲,從顏箏懷中拿出那柄小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側身對準了洛王,箭矢離弦,以修羅之姿凜然飛馳,不過一瞬,便已經刺穿洛王的頭骨,正中眉心。


    洛王到死也想不到,他這一生榮華富貴,除了江山社稷,無一不是唾手可得,最後竟死在了這枚玩具樣的小弓上。


    這一係列的變故發生得太快,其實隻不過是轉瞬之間的事,直到洛王倒下,山腹內的眾人才注意到,紫騎雲大人出手是多麽很準快。


    洛王死了,他手下的人狗急跳牆,竟比方才那半死不活的樣子更多了幾分勇猛,紫騎全力與他們周旋,竟還不曾發現他們的主上已經受傷。


    元湛怕驚擾士氣,也不肯叫人過來處置傷口,便隻安安靜靜地趴在顏箏肩上,低聲說道,“扶我到旁邊歇下,好嗎?”


    顏箏心中一窒,急得都快要哭出聲來。


    千鈞一發之際,她以為她又要死了,可他將她攔在胸前,替她擋了這一刀,她心裏萬千種思緒,一時間都湧上心頭,除了覺得心疼,她不知道該怎麽樣做,隻能依言將他挪到不受刀光劍影影響的一側,她坐在地上,讓他趴著躺在她腿上,垂頭借著山腹內的燈火,去檢查他傷口。


    好在沒有插.中要害,差不多是在肩胛骨的位置,但能令這柄劍到此時還安穩地立著,想來傷口不淺。


    她鼻頭一酸,眼角隱有淚痕蓄勢待發,又怕他聽出她的擔憂,及時地縮了縮鼻子,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說道,“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不知道該怎麽處理傷口,你告訴我,這劍要不要拔出來?要是拔出來會流很多血,那還是就這樣插.著吧。”


    元湛聽到她鼻音重了,曉得她心裏擔心害怕地緊,偏又要強裝平靜,心裏便是一軟,他反手握住她溫熱的手心,柔聲說道,“洛王那劍刺過來時,我計算過位置,隻要沒有傷及內髒,就肩胛骨這裏,就算刺穿了也不會有大礙。”


    他說得輕鬆極了,顏箏卻忍不住哭了出來,“胡說,要是碰壞了筋脈,以後你的左手就不好用了。”


    也不知道怎麽了,她的眼淚一掉落下來,便再也止不住,先是小聲哭泣,再後來便成了嚎啕大哭,倒將周圍人的注意都吸引了過來。


    徐家主帶著兩個兒子急忙趕過來探望。


    此時紫騎已經將洛王的人馬全部擊倒,那些人死的死,生擒的生擒,已經移交給外頭候著聽候差遣的墨城軍士,在山腹內的這些紫騎聽到哭聲,便立刻跑到元湛麵前來,待看清了元湛背後的傷後,有個看起來個子魁梧些的上前一步,一個猛力便將長劍折斷開.來。


    他粗著嗓子說道,“大人,屬下將上頭的劍柄給折了,剩下的那點劍刃若是這會拔出來,怕會失血,您先忍著,墨城令已經在外麵迎著了,一會到了他府上,請醫正將劍刃取出來就好,這傷在肩胛骨,也沒有碰到筋脈,養兩天就沒事了。”


    顏箏睜著一雙淚眼婆娑的眼眸,抬頭問道,“真的沒有碰到筋脈,養兩天就沒事了?”


    那魁梧的漢子剛想答是,忽覺得大腿上被狠狠地擰了一把,尤躺在姑娘腿上的那位隔著黃金麵具衝他眨了眨眼,眼神裏還露出各種凶惡威脅你試試看的意思。


    他不由醍醐灌頂,茅塞頓開,又垂下頭細細瞧了一眼,再抬起頭來時,麵色已經十分凝重,“哎呀,這傷口竟這樣深,還是斜著刺進去的,這……這就不好說了呀,說不定擦到了筋脈的邊上,大人的左手,怎麽也得無力個一段時日吧!”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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