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滅三晉,兵鋒止於燕國南境,燕國社稷有累卵之危,將軍避居於燕,終將為秦所執。”


    薊城樊府,荊軻夜會樊於期。


    樊於期攻趙失利,為李牧所敗,懼於秦法處置,逃亡燕地,太子丹待之甚厚。


    秦王盡誅樊於期宗族,並以千金之賞萬戶之封購其頭。


    樊於期鹹陽之時與荊軻為友,這也是他徑自逃亡燕地的主要原因,不全因為燕地偏遠,秦軍鞭長莫及。


    “你的來意,我已盡知。”


    秦軍的赫赫武功,遠在薊城的樊於期早已知曉,而燕丹的屠龍大計也沒有瞞著他,因此他對此已經有了準備。


    不等荊軻開口繼續說下去,樊於期打斷他的話,仰脖將一杯烈酒飲盡,目視空杯說道。


    “逃亡之際,未思慮周全,宗族家人盡為暴君所戮,太子以上賓之禮相待,然而樊某沒有尺寸之功報於太子,也沒有分毫手段施於鹹陽以告慰家人。”


    “每天醉生夢死,全靠這燕地的烈酒麻醉自己,方才稍解胸口疼痛。”


    荊軻:“士為知己者死,此去鹹陽,隻為效法專諸、豫讓,誅除秦王稍緩燕困,報答燕兄知遇之恩。”


    “吾輩生死早已置之度外,隻是缺乏讓嬴政放鬆警惕召見於我的晉身之資。”


    “燕兄不讓我來找你的,可我覺得樊兄也在等這一刻,因為我們不僅是酒友,更是知己。”


    “盡觴,痛飲!”


    聽荊軻引自己為知己,樊於期快慰得大笑,舉起酒爵,催促荊軻豪飲。


    “屠龍之利刃是否已經鑄就?”


    看著荊軻大口喝下樽中酒,樊於期接著問。


    “徐夫人親鑄淵虹,由鑄劍一門當代風胡子親身送來,並且稱此劍堪為鑄劍家風胡子劍譜第二。”


    荊軻將佩劍擺到酒案,輕輕一抽,一泓清泉就出現在室內。


    鑄劍家是諸子百家中專門鑄造神兵利刃的一派,首領被稱為風胡子,乃是公認的一等一的品劍大師。


    天下名劍經過他的點評,身價無不倍增。


    “好劍,此劍可有名字?”


    “殘虹!”


    “好名字,當浮一大白。”


    樊於期感受著森冷的劍身所散發出的冷冽之氣,眯起了酒後迷離的眼睛,仿佛得見秦王授首,家人含笑九泉。


    “燕督亢地圖加上我的首級,足顯燕國之誠,嬴政好大喜功,定會招你入殿奏對。”


    “今夜是你我最後一次痛飲高歌了,明天我就不送你了。”


    最後,樊於期開了個小玩笑,不等荊軻回話,拔出殘虹,自刎而死。


    荊軻拜了三拜,割下樊於期首級,收起殘虹劍,尋燕丹複命。


    ......


    “燕丹善養士,誌在報強嬴。招集百夫良,歲暮得荊卿。”


    “君子死知己,提劍出燕京。素驥鳴廣陌,慷慨送我行。”


    “雄發指危冠,猛氣衝長纓。飲餞易水上,四座列群英。”


    “漸離擊悲築,宋意唱高聲。蕭蕭哀風逝,淡淡寒波生。”


    “商音更流涕,羽奏壯士驚。心知去不歸,且有後世名。”


    韓經受過荊軻幾葫蘆酒,因此在高漸離提出要來易水送行時,也跟了過來。


    不過燕丹在側,韓經沒有與高漸離同行,隻是遠遠目視這一幕名傳於後世的慷慨悲歌。


    易水河畔,沼澤處蘆葦上掛著一層晨霜,大雁出沒於雲巔,盡顯秋日的悲殺。


    燕國使者上卿荊軻,副使秦舞陽立於河畔長亭,燕丹攜一眾知己親朋設宴於此,輪番敬酒,以壯其行。


    荊軻已經有點醉了,疏狂之態盡顯,仿佛又回到了當年遊俠時,美人如玉,劍氣縱橫,快意恩仇,烈酒盈樽...


    鹹陽之行,一為報燕丹知遇大恩,不負墨俠手中劍;


    二為見麗人美眷,了卻當年的那份無奈與悵然。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探虎穴兮,入蛟宮,仰天呼氣兮,成白虹。


    聲入青霄,蕩逸浮雲,場上之人無不為感懷動容,韓經亦然。


    不過,此前他的眼光卻被遠處另一道身影牢牢吸引住。


    她怎麽也來了?


    雖然隔得甚遠,以韓經的目力,還是認出那道窈窕有致的身形正是焱妃。


    悄悄欺近,她麵上的那抹憂鬱更是惹人憐愛,讓人忍不住就想摟進懷中好生撫慰。


    愛笑的女孩運氣不會太差,蹙眉的婦人顏色不要太美,韓經認為,這種論斷毫無根據,這要看相貌。


    “你似乎對我的近身絲毫沒有詫異?”


    要知道焱妃可是在韓經的要求下,給自己下了封眠咒印,忘卻了韓經身懷絕世武功的事實。


    “臨陣突破,再加上情緒大起大落,衝破了咒印的限製。”


    焱妃淡淡道。


    “殺六指時突破的?”


    焱妃本來隻是用冷漠的眼神瞟了瞟韓經,突聽此言,如電般的眼神盯了過來。


    “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既然你功力有所精進,解除了咒印,那你就應當知道以你的身手,拿我是無可奈何的。”


    韓經方才受易水河畔慷慨激昂的氣氛感染,心潮亦有所起伏,此時碰到焱妃這樣熟透了水蜜桃,調笑間,心情輕鬆了許多。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與前任墨家钜子不過泛泛之交,斷然不會為了他同你為難。”


    “至於江湖道義嘛,我覺得與緋煙的友誼已經深厚到了不顧江湖道義的地步了,畢竟,你我是一類人,都可以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


    聽韓經稱她為緋煙,焱妃眼底閃過一絲薄瞋,又有幾分無奈。


    “你這個無賴,哪有一絲半點貴族王孫的氣度!”


    不遠處就是燕丹等人送別的長亭,焱妃輕聲低叱。


    “怎麽,難道緋煙不認同?”


    “我還以為緋煙愛上燕丹的就是他那股為達目的不計手段的勁頭呢?”


    “你胡說,”焱妃剛告誡自己不要中圈套被輕薄之徒激怒,馬上就又忍不住反駁出聲,“丹是當之無愧的墨俠,一生光明磊落,怎麽可能拿你與他相比!”


    “或許燕丹武功心計皆不是經公子你的對手,但論及心性人品,經公子怕是拍馬難及吧。”


    淪陷的女人是盲目的,即使是陰陽家聲威赫赫的東君。


    韓經無語,這個女人維護起燕丹來,還真是不遺餘力。


    “放逐其妻致使你流離失所,愛女幼失所怙,這可謂為不仁。”


    “明知其妻殺友而不揭發,親親相隱坐收其利,這可謂為不義。”


    “天下紛爭,群雄逐鹿,口口聲聲王道天下,卻行刺殺之舉,謂為無禮。”


    “總領國政,上無一策慰君父,下無良政安黎庶,謂為失智。”


    “收留保全樊將軍,卻借他人之手斫其首行鬼蜮伎倆,可謂為失信。”


    韓經每進一步,焱妃就小退一步,“如此仁義禮智信俱喪之人,難道不是燕丹?”


    “不錯,燕丹就是如公子口中所言的那樣,是個徹頭徹尾的小人!”


    韓經光顧著以心神氣勢壓迫焱妃,沒有留意身後有人接近。


    陡然轉身,發現接話之人正是燕丹。


    易水河畔,送別之宴已盡,送別之情已盡,人群多已散去,燕丹耳聰目明,覷得不遠處桑林動靜,雙袂乘風,正好將最後韓經對自己的評價聽了個一清二楚。


    燕丹的突然出現,不僅是焱妃花容猛顫,韓經心裏都是一突,對自己剛才的大意心責不已。


    桑林風吹葉,落葉猶可聞,場麵一時陷入了詭異的靜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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