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農曆年僅過去了一周,鬥柄回寅,便迎來了陽和起蟄、萬物複蘇的立春節氣。


    早春的二月,寒風料峭,峰披殘雪。


    山澗的兀岩掛著長長的冰棱,仍是一派冷峻蕭瑟的嚴寒之相。


    外相之內,春意正在萌發。


    太陽默默地早起,有了溫度。


    石草悄悄地破土,有了綠色。


    誠如古人所雲:


    木梢冷未褪,地脈暖先知。


    春天,毫無疑問地走來了。


    我提起水桶,進山接泉水。


    一輪渾圓通透如瑪瑙的紅日高懸於東方,天空湛藍無垠,不掛一絲雲彩。


    虛空萬裏,陽光普照。


    近在咫尺的巍巍秦嶺,磅礴雄偉,踞南拱衛,環抱長安,東西橫亙,不見邊際。


    我沿著窄窄的峪道行進,夾岸的兩邊,皆是嵬峋峭壁,怪石密布,森森磊磊。


    而在這些堅硬的岩石縫裏,卻能奇跡般地生長出蓬鬆如蓋、冬夏常青的柏樹。


    鬱鬱蔥蔥、密密麻麻,如同綠色的海洋,蔚為大觀。


    如若肯停下腳步,仔細觀看,則更為之驚歎!


    隻見那些樹冠繁盛的崖柏,它們的根卻都是紮於岩石縫裏,有的側倚於巨石之底,有的蜿蜒盤曲,有的倒懸危姿,有的仆地橫伸……


    真是姿態萬千,為了生存,完全可變幻出任何需要的生長形狀。


    山勢多岩少土,陡峭直立,可以說不適合於植物的生長。


    即使環境如此的絕決,如此的貧瘠,如此的窘迫,幾乎就是死境。


    然而,漫山遍野的崖柏依然茁茁而生,昂昂而長,不懼不燥,常葆青春,於幾乎不可能中創造生命奇跡,燕處超然。


    峰回路轉,峪道平地陡升,出現了一個不是很大的瀑布。


    水緩緩地流下,如同掛麵,又似仙女的青絲,約有十米來高。


    瀑布嘩嘩嘩地飛落下來,集成了淺淺的水潭,潭深有兩米。


    潭底石頭子清晰可鑒,卻少有魚蝦遊動。


    此時,有兩隻綠頸白腹的山雀振翅落下,粉色的雙足在潭中央的高石上蹦跳,留下幾聲呢呢喃喃的問候,撲入林中不見了。


    清風拂來,還有些硬冷,用心嗅嗅,似有縷縷臘梅的清芬。


    於是,我便四處尋尋覓覓,卻了無蹤影。


    腳邊的溪流,細細的,慢慢的,溫柔纖巧,碰到石頭,還會輕輕地一躍,閃出晶瑩的水花。


    溪水汩汩地流淌,從來沒有間斷。


    日積月累,不知送走了多少落花秋葉,迎來了幾回寒星冷月。


    竟也在堅硬的花崗岩上麵拉開了一條條深深的口子,小溪由此飛落下去,一飛成瀑。


    而岩石上麵又不知何時長出了一簇族嫩綠的小芽。


    幼芽的葉片厚厚的、敦敦的,醒目又憨厚。


    更為淘氣的是,它的縱身攔截了幾朵鵝黃的臘梅花,糾纏著不許它們離開。


    我俯身蹲下,伸手去抓,臘梅精致如玉盞,它巧妙輕盈地躍過我的指間,順著溪水而去,轉瞬即逝。


    陽光照射過來,我推開手掌,水珠映出了七彩之虹,我不由得眉展心開,鶯爾一笑。


    潭空生莖草,鳥閑鳴春光。


    落花別有意,願隨流水香。


    我繼續信步上山,一側的山穀,漸行漸幽,對麵的山坡忽晴忽陰,時黃時綠,如同幻影。


    山坡之上,走來了四隻山羊,三大一小,從從容容地踱步入鬆林。


    一隻長胡子又帶乳的羊倏地將兩隻前蹄搭到鬆枝上,側起腦袋,專注地啃噬鬆針。


    放羊老漢不緊不慢地跟過來,從褲腰上摸出一杆旱煙,坐在石頭上,點火。


    老漢身旁,一隻農家黃色的小笨狗,耷拉著耳朵,蜷伏在草叢中,尾巴伸得直直的,左一掃右一掃,像是在打拍子。


    放羊老漢嘴裏哼哼著小曲,神情悠然自得,目光迷蒙,隨著呼吸之間,煙星兒一閃一滅,一滅一閃。


    不覺觀望了很久,遠處高山的禪寺忽然傳來一聲鍾磬之音。


    清虛、悠揚、空靈、明淨。


    如寶劍出鞘,如金玉擲階,如膺擊長空。


    如水滴空穀,如月升江海,如雪落千山。


    如朵朵白蓮,款款盛開……


    如夢方醒。


    我該回家了。


    轉身拎起水桶,一步一步下了山。


    感恩秦嶺,感恩終南,感恩這一夢一醒。


    踏著古德的足跡,默默前行,不要辜負了這個無上的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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