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葉門”二字,蘇凜眼神微動,立在一旁靜觀。白衣青年皺眉道:“我不知葉門,更不會用劍,葉姑娘驚疑太過。”


    葉晞篤定道:“我自葉門出身,如何不能分辨?且你方才空手贏我劍招,常人斷不會有如此身手。”


    他躲過她眼神,垂眸不語。她上前一步,顫聲道:“哥哥,跟我回家罷,父親母親都很想念你。”


    他仍舊沉默不語。兩人對麵而立,一個目光灼灼,一個眼神閃躲,竟是相顧無言。診室門忽然開了,陸宸退出房門,對緊跟在後的學徒囑咐道:“病人家境貧寒,你與賬房說一聲,費用能免則免罷。”


    學徒應下,自去賬房了。她立在簷下往三人方向望來,白衣青年便對葉晞道:“姑娘……許是記錯了,我並不認得你。醫館事務還需我打理,便不多陪了。”


    葉晞萬千話語堵在心頭,卻不能發一言,隻立在原地直直望著他,眸中含淚。蘇凜上前道:“既然如此,我們改日再來拜訪罷。”


    白衣青年點頭,轉身朝陸宸方向行去。蘇凜低聲道:“走罷。”


    她握緊千息,緩了片刻才點點頭,拭去眼中殘淚,隨他離了醫館。


    路上仍是無言,蘇凜有意逗她開心,又是說笑話又是買小玩意兒,哄了半日才令她破涕為笑:“多謝你費心,我一定安置好情緒。”


    蘇凜笑道:“很是。我觀你哥哥性子清冷,想必要費些精力方能打動,你我需照料好身心才對。”


    她歎道:“隻怪我心急,試劍不成,反惹他不耐。”


    “此次令他動搖,也不算壞事。”他頓了頓,含笑看著葉晞道,“聽聞清都葉門貫好行俠,二十多年前卻忽然不見了蹤跡,原來竟是你家。千息由你哥哥收用,很是相配。”


    她抿嘴笑道:“家父有意隱居,已許久不問世事,隻略教我們些劍法。我幼時貪玩,沒學得什麽,隻有哥哥天賦異稟,方承得起葉門名號。”


    蘇凜彎眼一笑:“你的香便很好,也不需別的了。”


    已近正午,兩人回客棧用過午膳,歇了半個時辰又去醫館。正商量該如何與白衣青年相處,尋遍醫館卻不見他人影,蘇凜攔住一名學徒詢問,才知他應邀往緣香居去了。學徒道:“公子出門不久,兩位若急著找他,或許還能追上。”


    兩人追出幾條街,終於在路盡頭發現了白衣青年身影。葉晞看著他背影,悄悄放緩腳步,不敢立時上前。她低聲道:“就這樣跟著罷。”


    白衣青年不徐不疾地走著,途中似乎往後稍看了一眼,她立即別過頭去,假裝與蘇凜說話,待他收回目光才敢向前。這樣跟過兩條街,再一轉角,竟不見了對方蹤影。


    蘇凜左右四顧,快速轉過這條街,仍不見人影。他還要找,葉晞趕上前道:“別找了,追不上的。”


    蘇凜不明就裏,問:“接下來如何?”


    她苦笑道:“直接去香樓罷。”


    香樓與醫館相距頗遠,兩人走了小半時辰才到。葉晞心中顧慮,並未急著打聽白衣青年,隻隨意看了幾眼展出的香料。接待的夥計正是昨日看畫那人,笑道:“姑娘今日來尋人還是用香?若要尋人,陸公子現正在品香,不便打擾;若要用香,小樓有千種好香,隨姑娘取用。”


    葉晞道:“貴樓新到的香有什麽?”


    夥計便引兩人至香室聞了幾種,問道:“姑娘喜歡哪一味?”


    葉晞笑而不語,又待了片刻,忽然拂袖往屋外走去。夥計連忙跟上:“姑娘且慢,小店還有一味香,隻是價值未定,不便展出,容我稟報樓主再議。”


    葉晞與蘇凜隨他上到二樓,夥計請兩人在雅室外等候,自去通告樓主,片刻後開門道:“兩位請。”


    一進門,蘇凜便暗暗驚奇,看一眼葉晞,見她神色從容,才知她早已料到,不由得恍然一笑。原來屋內坐著兩人,一位是留著胡須的香樓樓主,另一位正是他們要尋的白衣青年。他手裏正翻著一本書,抬頭看見兩人,同樣有些驚訝。


    樓主對兩人做手勢笑道:“兩位請坐。”


    葉晞二人落座,立在一旁的侍女便俯身斟茶。樓主道:“姑娘原來是懂香的貴人,小樓招待不周,還請見諒。”


    葉晞微笑道:“不過略認得幾味香,無意打擾樓主會客,失禮了。”


    “姑娘哪裏話,”樓主一笑,看向白衣青年,“這位陸公子亦是小樓貴客,品香頗為了得,兩位可多交遊往來。”


    她便對白衣青年頷首笑道:“公子。”對方微笑還禮。


    幾人便安靜坐著,也不多話,不過聊些香茶雅事。待添了兩次茶,白衣青年忽然起身出門,不置一言。香樓樓主也不說話,隻撚著胡須微笑。


    此香價值已定。


    見他離去,蘇凜正猶豫是否跟上,卻見葉晞隻以目相送,隻好仍舊端坐。又待了小半時辰,葉晞方起身道:“多謝樓主招待,告辭。”


    香樓樓主含笑道:“姑娘與陸公子果然有緣。”她微笑不答,引著蘇凜徑直離去。


    夜闌,醫館,客房。


    屋內香煙嫋嫋,橘黃的燭光將房間照得寧靜柔和,白衣青年與陸宸相對而坐,一邊品茶一邊閑談。今日陸宸似有些心不在焉,指尖不經意地摩挲茶盞,欲言又止,白衣青年便問:“身體不適麽?”


    陸宸停了手上動作,搖頭微笑。


    “是今日這茶不好?”


    “茶很好……百合?”


    他點頭道:“金盞用畢,我便取百合調了蜂蜜烹煮,還不知是否合你口味。”


    “很合適,多謝。”她麵上含笑,握盞的手卻有些不安。他皺眉注視著她,她便放下茶盞,低聲道:“明日,且停了調香罷。”


    “為何?”


    “這一年來請你調香,很是感激。如今我神思安寧,已不需外物助眠,不如就停了調香,也省卻許多麻煩。”


    他心頭一緊,語氣有些急促:“為你——何來麻煩?”


    她低頭不語。他凝視她半晌,苦笑道:“因為葉姑娘來了麽?”


    她斜眼看著燭火,眸中光芒隨火焰跳動:“無論你是何身份,必不能長留醫館。我想知道,少了你的香,能否安眠。”


    他張了張口,卻隻微歎一聲,不再說話。


    清晨,白衣青年幫著料理過醫館事務,踱步到後院,取了躺椅在木樨下斜臥。他手捧一本書閑閑讀著,許久也還在同一頁,索性合上書本,閉眼整理心緒。


    有輕柔的腳步聲接近,他睜眼一看,果然是葉晞。她靜靜站在樹下,目光溫柔恬靜。他等了片刻,不見她說話,便主動開口道:“葉姑娘有事麽?”


    她道:“宸姐姐說,你的名字源自某風雪天,我很好奇,你那時為何會應她?”


    他抬頭看著樹冠,縱橫交錯的枝葉在陽光下顯出黑色輪廓,偶有細碎的光線在葉間跳躍,光與影交織出變幻莫測的色彩。他神情恍惚,道:“應了便應了,何需緣由。”


    “公子可喜愛這木樨麽?”她隨他目光抬頭,笑道,“我清都家中也有一株,我哥哥平日休憩,也最願在樹下躺臥。”


    他回避著她的目光,不作應答。風拂過,枝葉在光影中婆娑搖擺,發出陣陣輕響。她嗬氣般低聲道:“風……”


    他雙眼微動,腦中閃過一道迷離畫麵。那樹下葉晞的方位似乎站了另一人,辨不清男女,正同樣低聲輕柔地喚他。他閉上眼,將人影隔絕在視線之外。


    “我母親說,哥哥出生時,原本平靜的庭院忽然旋起微風,久久不息。父親認為是風送來了這個孩子,便為他取名‘隨風’。”


    他緩緩道:“世上容貌相似的人有許多,令姑娘想起至親,抱歉。”


    “你為什麽——”她含淚的話隻說出一半,又將後半句生生咽了回去。待平複了心緒,她強笑道:“我知你不願草率,倒也無妨,是我偏執太過。”


    白衣青年沉默不語。她望了他片刻,微笑道:“隻顧著閑談,倒忘了正事。北街客棧有位遊吟師唱得極好,不知你今晚是否得空,可陪我一道去聽麽?——今晚講安和宗的故事,大約比你手中那本《和宗紀》有趣。”


    他道:“好。”


    她嘴角便噙了歡喜,小心稱謝告辭。


    日暮,客棧。


    因遊吟師在,客棧較平日熱鬧許多,附近男女老少爭相前來,店內座無虛席。待空音抱琴上台,白衣青年如約而至。


    邀了他落座,蘇凜因見店夥計忙不過來,道:“我去櫃台要些茶點。”葉晞拉住他,笑道:“我去。”


    見蘇凜含笑目送她離席,白衣青年忽問:“蘇公子家住榮陵?”


    “叫我蘇凜便可。”他笑道,“是在榮陵,以鑄劍為業。”


    “年幾何?”


    “十八。”


    白衣青年點點頭,又問:“葉姑娘有十五歲了罷?”


    “初春剛滿十六。”


    他望著正與店夥計說話的葉晞,微笑道:“兩位是舊交?”


    “這倒不是,”蘇凜道,“葉姑娘前些時日路過榮陵,我恰需四方遊曆,便央了她一起出行,幸得不嫌。”


    白衣青年還要問,見葉晞已別了櫃台往回走,便收下話來。葉晞落座,不多時夥計便奉上茶與茶點,他飲了一口,讚道:“好茶。”


    三人閑談幾句,便聽空音撥弦道:“我今日講的,是開國帝安和宗的故事。諸位且聽——


    “烽火連空雪影昏,黃沙莽地暮雲沉。將軍令號將君死,戰鼓聲擂戰骨墳。萬骨枯,一將成,骨哭沙場將不聞。可憐明月秋心寄,何日休兵還此身。


    “這首詩,且說戰場殺戮殘酷、征人渴望休戰之情景。狼煙烽火,鐵馬金戈,不知多少征人戰死沙場;明月萬裏,秋聲悲壯,又惹得多少思婦落淚閨房。”


    講了詩題,她便開始講安和宗為阻止殺伐、匡時濟世,憤然起義,與定昭宗共同剪除康國暴政,安定天下的事跡。


    “五百年前,安、定本為一疆,國名為康。康國曆經十七代暴君,已是哀鴻遍野。康厲帝即位後,不思整頓朝野,反大興征伐,一時民不聊生。當此之時,一位英雄橫空出世,救康國民眾於水火,這便是今日的主人公,安和宗趙衡。”


    空音手執撥片,將開國帝的傳奇娓娓道來,少年學藝、雲遊天下、初露鋒芒、領兵起義……諸多事跡在她口中仿佛再現一般,直令聽眾如身臨其境,情緒激昂。


    傳聞和宗雲遊四海時結識了數位奇人,後皆輔佐他挫敗康軍,被尊為開國元勳,其中一位便是帝王師——北山居士。談起安和宗訪北山居士,空音道:


    “第三次拜訪,北山居士終於下山,陣前用兵布陣,助和宗以十五萬鐵騎大破康軍五十萬。至此,康軍主力已滅,康厲帝窮途末路,再無力回天。


    “……康國已破滅,安、定難相容。定昭宗反目,安和宗欲請北山居士再次出山,居士卻辭去帝王師一職,隱居去了。其時天下紛亂,人人自危,已超出和宗‘以戰止戰’之本意。和宗冥思三日,終悟帝師之行,與定昭宗會盟而談,以平野關為界,各自立國,安、定之名,流傳至今。”


    故事講完,聽眾喝彩。有人問:“空音姑娘,北山居士那樣厲害,怎麽不見史書記載?”


    空音笑道:“北山居士隻是稗官野史口耳相傳的人物,正史並未記述其人。不過諸位若願意聽,我這裏倒有一個不成篇章的故事。”


    “姑娘快講!”


    她便彈唱道:“話說這位北山居士,不見其貌,莫知其名,因居於北山,故號‘北山居士’。”


    “空音姑娘,這北山是哪個北山?”有人笑嘻嘻地打岔。立刻有人嗬斥他:“要你多嘴!”


    “前麵說道,北山居士得和宗尊為師長,建製後卻歸隱了山林。因治理天下繁難,和宗又數次親請出山,均遭拒絕;最後一次請教,和宗言辭極懇切,終於打動居士,許世世為客卿太傅,隻教公子文德武藝,不問政治。”


    “世世太傅?要是居士後人起謀逆之心,怎麽辦?”


    “你再打岔,我就把你扔出去。”空音笑眯眯道。


    聽眾笑道:“姑娘別理他,快繼續講罷!”


    她便繼續撥弦唱道:“居士後人亦稱北山居士,教習公子文武。如此傳過五代,到安仁帝時期——諸位,安仁帝趙朋即位前曾有一次變亂,是什麽?”


    “宸宮之變!”有人搶道。


    “正是宸宮之變。”她笑道,“正史記載,宸宮之變為公子宇帶兵逼宮,公子朋緊急調動兵馬來救,這才平息變亂,恢複朝綱。但有野史稱,北山居士也曾護駕有功。


    “北山居士原是公子宇、朋兩人的太傅,公子宇不滿其偏心公子朋,逼宮前單獨宴請太傅,命守衛收了居士佩劍。居士入座,卻不宴飲,公子宇擲杯為號,埋伏的刺客盡數動身——”


    講到這裏,空音故意頓了頓,立刻就有焦急的聽眾問:“後來如何?”


    “後來?”她笑吟吟地撥弦,“後來北山居士徒手絕殺刺客,從公子宇手中收回佩劍,往公子朋處救援去了。宸宮之變,由此平息。”


    彈唱完畢,空音躬身道謝,聽眾紛紛喝彩打賞。葉晞三人吃著茶點,等人散去之後才上前。或許是與葉晞兩人熟了,她隻微笑道謝,直到白衣青年到身前時才深鞠一躬,笑道:“多謝。”


    白衣青年微笑,轉身回座,空音眼角一彎,叫住他:“公子。”


    “何事?”他回頭。


    她再次鞠躬,鄭重道:“多謝。”


    回到桌前,三人又聊了些話,白衣青年因預計時間將晚,起身道:“醫館還有事,這便告辭了。”


    兩人將他送至客棧門口,葉晞忽笑問:“今日這茶可還好麽?”


    “很好,姑娘有心。”白衣青年微笑道,“不知是什麽茶,我竟沒吃過。”


    她抿嘴笑道:“金風玉露。”


    靜夜,醫館。


    陸宸躺在臥床,雙眼在一片漆黑中睜著,眼眶十分酸澀。房間器物在黑暗中顯出若有若無的影子,她竟不知該看向何處;一閉眼,腦海深處便有許多血淋淋的人在向她呼喊求救。她痛苦地睜開眼,前額隱隱生疼。


    從醫以來,眼見的生離死別已將她心誌煉得極堅定,隻是每到深夜,便有無數病患的哭喊聲傳入腦海,令她難以安眠。她捂著額頭喘息幾聲,眼角忽然滾落一滴眼淚。


    客房的燈還亮著。白衣青年靜坐案旁,宛如一幅壁畫。茶已經涼了許久,隻香爐燃著他剛添的香。


    有腳步聲急匆匆靠近,他抬頭。


    房門倏地被推開,一陣冷風從院內灌入。陸宸赤腳站在門口,身上隻披了單薄的睡袍。她扶著房門輕輕喘氣,微笑道:“離了香,果然難眠。”


    清晨,幾名醫館學徒正來回搬運器材,葉晞和蘇凜邊走邊看,未發現白衣青年的身影。一名學徒手中器材沉重,步子又邁得快,路過兩人時忽然一晃,險些跌倒。蘇凜連忙接住,笑道:“我幫你。”


    學徒謝過,蘇凜便攜著器材隨他往內院走,邊走邊道:“怎麽不見陸風,莫不是又去香樓了?”學徒知他二人這幾日常來醫館,且與白衣青年相熟,便道:“陸風公子在廂房清點器具,兩位找他有事麽?”


    蘇凜笑而不語,葉晞亦不語。到了內院廂房,果然見白衣青年正與賬房先生說話,見他二人前來,便點頭微笑致意。


    葉晞見他清點交接,竟是一刻不停,好容易尋了空插話道:“聽聞今晚西市有花燈會,我……”話未說完,一名學徒又運了器具來,他微笑道:“葉姑娘稍待,醫館此刻繁忙,怕不能顧及了。”


    她便退在一旁,蘇凜道:“這麽多器具,不知何時才運完,我隨他們一起罷。”葉晞點頭,正要同他一道,他低聲笑道:“你便在此地陪你哥哥罷。”說著便留下葉晞,自去外院了。


    往來學徒不時從她身前路過,她一時插不上話,便左右四顧,繞到一射遠的屋牆,踩著樹枝上了房頂。斜麵瓦房不易站穩,她走幾步在邊緣坐下,撐著下頜張望。


    白衣青年似乎往這邊看了一眼,又似隻在關注天色。葉晞靜靜望了他片刻,見內院暫時無人,便欲下樓尋他說話,剛起身,一股涼意突然從脊背發散開來。她心下驚惶,還未來得及後退,眼前便驀的一黑,從房頂跌了下去。


    蘇凜一進內院,便見白衣青年抱著葉晞直往診室奔去,他趕上前,大驚道:“葉晞!”


    白衣青年臉色鐵青,撞開診室門,對陸宸急道:“宸,快!”


    陸宸忙起身探查,一碰她前額,隻覺體溫低得可怕。蘇凜急切道:“必是寒症又犯了,快拿手爐來!”


    他依言去了廂房,不多時便捧著手爐回來,正聽蘇凜對陸宸道:“半月前才犯過一次,怎知這就又發作了。陸姑娘能否探出什麽?”


    白衣青年目光投向病床,隻見葉晞臉色蒼白,嘴唇眼睫冷得顫抖。他將手爐放進被中,觸碰到她手時,隻覺嬌弱冰涼,不由得小心握住,為她暖手。


    陸宸道:“這病症實在疑難,我有一猜想,需查閱醫典方能確定。”


    蘇凜道:“聽她所說,這病發作需三五時辰方能緩解,我在此守著,陸宸姑娘快去罷。”


    陸宸雖不放心,卻也拿病症無法,隻好先去書房。白衣青年與他同坐在葉晞身旁,一時兩人無話。沉默良久,蘇凜低聲道:“你既然關心她,為何故意冷落?”


    他垂眸不語。


    “她這兩年獨自行旅,除卻尋醫問藥,更重要的是尋你。一個女孩兒獨行有多不易,你可知道?”


    “我……”他遲疑良久,終是無話可說。蘇凜又道:“你可知她哥哥為何失蹤麽?正是為了替她尋藥。若你真是她親人,何至一再傷她心?”


    他緩緩道:“抱歉,我不知情。”


    蘇凜輕歎道:“這原也不怪你,你如此遭際……罷了,等她醒來再說罷。”


    從隅中等到午初,又等到日影西斜,葉晞終於恢複如初,慢慢睜開雙眼。蘇凜欣喜不已,問了幾句話,她皆答無事,隻白衣青年在一旁靜默不語。


    葉晞看了看他,對蘇凜微笑道:“你先出去罷,我有話與他說。”蘇凜依言出門,臨走將門合上。


    她目光直視白衣青年,溫柔道:“今日多謝你了。”


    “謝我什麽?”


    “謝你接住我。”


    他心中一動,目光閃躲道:“我不明白你的話。”


    “我雖犯病,卻還記得當時情景。”葉晞直視他雙眼,緩緩道,“隻是我心有疑問,彼時你在廂房,如何瞬息便接住了我?且昨日我在香樓多留了小半時辰,樓主卻道你我品香時間一致;既是同時離開醫館,為何你比我早到許久?”


    他愈聽愈心驚,待她說完,已是滿眼警惕:“姑娘所說,我並不知曉何意,也請你莫要再提。”說著便轉身要走,葉晞一把拉住他衣袖,道:“這巫師身份,連我也要隱瞞麽?”


    他雙眼驀的圓睜,她不顧他神色,抬手便生出一朵含苞待放的幽蘭;那花朵在他眼前靜靜綻開,散出一縷馨香。他目光驚異,回頭一看,診室已不知何時長滿了花木,一條藤蔓溫柔地繞上他肩頭,漸次開出粉白的小花。


    葉晞道:“你我皆是巫師,可馭風與木,哥哥果真不記得了?”


    他愣愣地看了半晌,垂眸道:“宸曾警示我說,巫師乃世間少有,我四處留意,見世人皆唾棄鄙夷之,姑娘不該貿然指明。”


    她含淚道:“你是我哥哥,如何不能說?”


    他沉默片刻,輕輕拂去肩頭花葉,背身道:“姑娘昏迷期間未曾飲食,我去拿飯菜來罷。”


    門外蘇凜站了許久,見白衣青年黯然退出,不多時又提了飯食托自己轉交,一時也有些悵惘。因葉晞說想靜一靜,他便留了她一人在房內,往白衣青年方向尋去了。


    書房內,陸宸正對著典籍蹙眉,忽聽得房門一聲輕響,白衣青年進門道:“葉姑娘的病,可有進展麽?”


    她輕歎道:“我原就有些擔心,如今看來,確是寒瘴無疑了。”


    他關門走近她身旁:“寒瘴?這是什麽病,我竟從未聽你提過。”


    “此病極少有案例,煙城狹小,我亦從未見過。”她目光落到醫典上,“據醫書記載,患者發病時正是葉姑娘之症狀,現今還未有如何救治之法。”


    聽到“未有救治之法”幾字,他神情一恍:“除了偶發症狀,還有別的狀況麽?”陸宸擔憂地看著他雙眼:“你可確定是她至親?”


    “是與不是,有什麽要緊。”他目光竟不閃躲,“宸,告訴我。”


    她遲疑片刻,輕聲道:“早逝。”


    他心髒猛地一突,似遭晴天霹靂。還未待他反應,門突然被撞開,蘇凜在門口急道:“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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