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院,病房。


    榻上躺了一個昏睡的男孩,林決坐於床邊為他診病,林逸在一旁靜待。房門未關嚴,便有幾個旁屋的孩子透過門縫好奇地往裏看,又不敢大聲議論,生怕被屋內人發現。


    林決探了許久,轉頭道:“這裏的孩子皆是此病症麽?”


    林逸道:“正是,隔三差五就有孩子發病,我實在不知該如何照顧。藥師可有法子?”


    “這病我曾見過幾例,山中有一味玉珥草對其有效,另配些別的藥一齊服下,十日內可祛除大半病灶;再依情狀連服三月至半年,往後便不會犯了。”


    林逸聞之大喜,忙道:“如此,便請藥師快些醫治罷。”


    “軒主莫急,因我所帶藥草不多,此事還須一番準備。”他起身從藥箱取了一株玉珥草出門,門外的孩子忙四下散開,又好奇地跟上,怯生生問他身旁林逸道:“先生,阿元會好起來麽?”


    林逸笑著拍拍孩子的肩,道:“放心罷,有這位藥師在,不僅阿元,你們幾個的病也一定會好。”孩子們便歡呼一聲,擁著兩人出去了。


    荷風院。


    先時因葉晞說想在府中散步,林晗與柳信夫妻便領著三人一路走至荷風院。剛入院中,葉晞便嗅得空氣裏淡淡的荷香,她霎時多了幾分歡喜,隨林晗轉過兩條路,果然看見滿池的荷花搖曳生姿。池中有一方小亭,正是荷風亭。


    幾人走進小亭坐下,葉晞因知院中花草皆是林晗在打理,讚道:“這荷花長得真好,晗姐姐園藝了得。”


    林晗笑道:“不過隨手栽植而已,這荷花原就極美。”


    江雪堯探出半個身子望著欄外水池,見許多錦鯉遊戲其中,笑道:“姐姐還養了魚麽,好生可愛。”林晗笑答一句,又命侍女提魚食來喂魚,江雪堯忙哄著搶來自己喂,引得幾人一片笑聲。


    聊了半日,侍女來請林晗與柳信說府中事物,蘇凜笑道:“林姑娘與柳兄且去罷,我在府中很熟了,失不了方向,兩位朋友由我照看便好。”夫妻二人皆待人隨和,又知他性情疏朗,也不多陪,笑著囑咐幾句便走了。


    是時盛夏風光大好,碧色荷葉與紅豔花朵相映襯,微風送來縷縷清香。江雪堯整個身子朝外坐在欄杆上,腳尖輕點池麵,不時拋撒一把魚食,引來錦鯉遊弋擺尾,十分生動。


    葉晞望著滿池荷花,對蘇凜微笑道:“三月前我們便是在此啟程,想不到已曆過這許多事了。走時這花還未開,如今已是這般盛景,不知明年是否更美。”


    蘇凜笑道:“自然,花是開不盡的,隻要不被摧殘,便會一年盛過一年。往後也一同看花罷,——海棠、荷花,或是別的,你更喜歡什麽?”


    “花朵各有特色,又都很美,也說不出最愛什麽。”


    他道:“那就行遍天涯,看遍這世間的花朵罷。”她回眸看著他笑顏,彎眼笑道:“好。”


    ***


    葉晞三人往鬆院回去,恰逢尋來的林決、林逸二人。說起杏院孩子病情,林決道:“此症尋常難見,我隻帶了一株玉珥草備用,那孩子病重,劑量定然不夠,何況還有暫未發作的幾個孩子。葉晞既是木靈,可有法子麽?”


    “我往先試過,雖則可行,卻極耗靈力,怕不能急於求成。”


    葉晞接過他手中草藥載入盆中,凝神催動靈力,那玉珥草便漸漸綻出一朵花苞,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花結籽。她將草籽放進另備的泥盆,再度施展靈力,草藥仍快速生長,隻是長至一半便有些續接不上,而她麵色已有些蒼白了。


    林決道:“莫急,且歇過再說罷。”


    葉晞收了靈力,輕喘道:“尋常草木沒這般費勁,因這些原就是奇花異草,即便在萬重山也不多生長,培育藥效更費靈力。不知需要多少?待我恢複再施展,應當夠幾人之用罷。”


    見她額上已有冷汗,且歇了許久仍麵色蒼白,林決道:“治他們的病應當夠了,隻是若一直以這法子行事,你身體怕受不住。可有長遠的栽培法麽?”


    葉晞看著盆中草藥,思索道:“若不求速成,僅每日以木靈澆灌,倒也能如山中一般生長,人體損耗亦小——隻是藥效自然也不及萬重山原生的,隻在七八分罷。”


    “已夠了,我治病時依症狀添減幾分便好。”林決點頭,又對林逸道,“如此一來,還需軒主長期支持了。”


    林逸笑道:“隻要能治好那幾個孩子的病,別的皆沒什麽。我妹子亦是木靈,便讓她與葉姑娘一同植藥罷。”又道:“晚些我引林藥師去歸塘軒旗下藥館駐留,也可講些藥理與那幾位藥師探討。”林決與葉晞皆應下。


    用過午飯,林逸便引林決去藥館,留林晗在府中與幾人說話。


    林晗道:“葉晞妹妹既然同我一道培育草藥,便仍舊在荷風院住下罷,還住上回的房間如何?江妹妹與林藥師的房間也備好了,你們同在院中也可照應。”


    蘇凜剛要說不妥,葉晞與江雪堯兩人已應下了。他苦笑道:“好容易請來幾位朋友,林姑娘這般搶著招待,我回家中可要被訓斥了。”


    江雪堯伸出手指點著臉羞他,笑道:“昨日你父親訓你‘原是去江湖遊俠,才兩月又回到家中’,我可是聽見了。你還是先照管好自己罷!”


    他笑道:“我已同父母解釋清楚了,我們此番亦是行俠,既然不拘何處,在榮陵自然也使得。且你們遠來是客,又皆為我好友,家中自不會怠慢。——若果真在此行事更為方便,也沒有什麽,我回去說一聲便是。”


    幾人略作商議,葉晞、江雪堯便留在林府,蘇凜自回南郊蘇宅住下,約定日日聯係不提。


    且說那邊林決駐留藥館,將攜帶的草藥與《萬重山草藥誌》與諸藥師看了,另將以往病例細細論述,引起藥館一陣驚奇。他暫時隱瞞了巫術之事,隻說有特殊保存之法,諸藥師不疑有他,隻讓林決驗證藥效。


    他在眾人眼前用藥,某些急症半日便見成效,另有需長期服藥者暫未看出什麽來,然諸藥師已很敬佩稱奇了。


    醫者向來是千百行業中心懷最廣、最易接受新事物的,何況此藥乃醫道突破之大事件,故而短短數日便在榮陵傳播開來。另有杏院幾名患兒病症日減,林逸對林決更高看幾分,已奉為座上賓,且常與他談心,交情日篤。


    期間蘇凜或與林決幾人議事,或在榮陵各處打探,或駐家會見劍師舊友,將萬重山草藥之事一說,又引來許多關注。江雪堯因隨林決入山多次,林府、藥館時有來客,林決又忙,便由她略作講解,自是不提。


    待得入秋,林決已在榮陵醫藥界小有名氣,各處藥師皆薦病人來此。隻是他所攜草藥種類本就不多,葉晞與林晗兩人靈力又有限,便漸漸供應不上了。


    是時杏院患兒的病症皆已穩定,隻需按時服藥數月便可痊愈,幾人便商議再入萬重山。


    這日蘇凜造訪林府,徑自去荷風院尋幾人說話,因林決與江雪堯在醫館暫未歸來,亭內隻有葉晞一人。他輕步走近,見葉晞背對他出神看著一池枯荷,忍不住在她耳邊笑道:“不必如此苦惱,明年她自會再開。若要觀花,我引你去賞菊。”


    葉晞回頭笑道:“好。——雪堯他們約過半刻才歸,且等一會子罷。”


    蘇凜點頭不語,右手放在身後笑吟吟看著她,她欲要看時,他又把身體一轉,將她視線擋住。她忍笑道:“你手裏拿的什麽?”


    他便獻寶似的將一方小盒奉在她眼前,笑道:“你看。”打開一看,原來是一對翡翠耳墜,清新小巧,十分可愛。葉晞驚喜地看著盒中首飾,臉色微紅,輕聲道:“給我的麽?”


    蘇凜點頭笑道:“我親手做的,可喜歡麽?”


    她含笑應一聲,卻羞赧得說不出話,更不敢伸手去接。蘇凜笑道:“戴上試試罷,若有不合襯的,我回去再改。”


    葉晞便接了耳墜戴上,臨水自照,隻見那首飾與一身青衣十分相襯,而自己臉頰已比醉酒還紅了。數條錦鯉在殘荷枯梗間遊戲,秋日風光俱倒映在水中,她眼中卻隻有自己的影子。俄而蘇凜貼近她身邊,與她同望水麵,笑道:“果然很襯你。”


    她攏了發回身,微笑道:“多謝你費心。”


    蘇凜彎眼笑道:“早答應過你,如今才送上,你不惱我就好。”葉晞微笑不語。


    又待了片刻,林決、江雪堯終於從藥館歸來,與他二人同在荷風亭坐下。


    葉晞從懷中取了封信展與三人,道:“哥哥的信已到了。信上說他在劍盟一切順利,隻宸姐姐那邊缺些草藥,後文附了單子來。另空音在勾欄已招攬了十數名巫師,不知要做什麽,且日常隻見紅嫣,鬱少寒不知何處去了。”


    幾人將信細觀過一遍,林決道:“我原對清都醫藥界未有何期待,想不到陸姑娘一人便已推廣至此了,比我們的計劃快上許多。”


    蘇凜道:“我這些天常去勾欄,巫師的故事已傳開了,雖不解者仍占主流,然亦有許多人漸漸拋開成見,想來也受了隨風和空音等人影響罷。”


    江雪堯笑道:“他們原處處招惹我們,想不到還促成我們計劃了,下次見麵可得作揖道謝才是。”又對林決道:“既這樣,你可尋個機會同藥館說了罷?那許多人整日問我草藥如何得來,耳朵都起繭了。”


    林決點頭道:“我下午同他們說清,明日便啟程去萬重山罷。有幾位病人情急,需盡快用藥,我隻身快去快回就是了,你們便仍留在此處。待我回來,再通知陸姑娘與隨風一同進山,葉晞的藥也那時再采罷。”


    葉晞道:“快馬去泉州約十日,我這便回信給哥哥,讓他一月後前來罷?”他略估算了時間,點頭應下。


    幾人又將細節商議一番,與林逸說了,林逸直說好,又說請幾位劍師護送,林決隻辭謝了。下午再與藥館一說,諸藥師果然驚奇,但已見過草藥療效,也不多說什麽,仍舊禮待林決不提。


    翌日林決隻身上馬,與幾人辭道:“我這便去了,你們在此仍舊照常行事,一切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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