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是伽藍國先皇的第四子,雖非長子,確是嫡子,也是他最寵愛的太子。母親若華出身朝官貴族,曾出席過一次伽藍、洛梵、永晝這三個國家的王公貴族宴席,容驚四座,一舉成名,在上一輩中被諸國公認為天下第一美人。父皇在宴席上對她一見傾心,母親若華自然而然地成為了伽藍國太子妃。”


    聞言,雪清婉的揣料得到了印證。果然,許淮聞便是伽藍國帝王之子。


    “母親嫻雅端莊,知禮大度,在父皇登基後順理成章地登上後位。然而天妒佳人,她生我時難產仙逝,父皇悲痛欲絕。從此伽藍國後位一直空虛,無論父皇對哪位妃子有多寵愛,都未有立後之念。


    “父皇待母後一往情深,待我則嚴慈並濟。很小的時候,我就在深宮中目睹了一例例以計謀權害人上位的事實,父皇告訴我,如若想在深宮之中立足不倒,就必須要接受這些殘忍,並運用這些殘忍。


    “我起初並未在意父皇之言,認為君子應順從心誌,以德服人。可是不久後我遭受了百毒之蚊的禍事,便知有人故意加害於我,但想若成君子需擁有海納百川的心胸,因而我對此事未作深究。


    “然,一天夜晚,我在宮中散步,卻發現倍受父皇寵愛的淑妃在涼亭中,對母後大肆謾罵,其言汙穢難以入耳,更聽到她命令自己在禦膳房的親信在我的飲食中下毒。


    “我對淑妃一向敬重尊愛,可她卻陰狠無道。自此一事,我諳知所謂君子之風無法改變惡人之心,年幼的我漸漸變得精謀細算,我設計陷害淑妃,順勢揭穿其欲奪後位的陰謀,看著她被父皇處死之時,才體會到掌他人之命於指間的妙感。


    “七歲,我被父皇送出宮去,父皇對外宣稱我神秘失蹤,暗中則告訴我積蓄力量,適時歸來。自從受了百毒之蚊的禍事後,父皇知曉,如若我久居宮中必然成為諸人的眼中釘。他將我的第一個目的地設作四盤山,拜雲落聖為師,以棋為導,錘煉心智,練就縝密而沉穩的性子。


    “下山之後,我易名為安淮聞,遊曆諸國,交好權貴,發展勢力,引伽藍國中皇子之爭,為返回後順利上位做準備。直到最近,機緣巧合救下了你。”


    山嵐蕭葉,往亦綢繆。


    許淮聞姿影似風,華美的容顏在山天間隱露颯涼。往事如出水蓮子,粒粒浮露。


    他將多年來深藏於心的過往告訴了這樣一個相識不久的女子,不知是幼年情懷還是別的緣故,他對她,隻是有一種莫名的信任。


    對於許淮聞的身世,雪清婉並不意外,七分已料。這些事,他應當極少對人講罷,她能體會到他言辭中對回憶縈索的淡淡情愫。


    “生於皇族,若不用計,隻能成為他人計中棋子;若不自強,隻能被淩強欺壓。清婉願助你一臂之力,以答謝救命之恩。”這是她的肺腑之言。


    許淮聞雖已有不容輕視的實力,然而皇位之爭何其艱難凶殘?譬如此次中秋蚊之毒一事,尚不知何人所為,可見皇宮中已經有人展開了行動。因此,她願助之。


    許淮聞轉過頭,望著麵前的女子,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額稍,發質細軟,手感甚好。


    “你大仇未報,我又怎好讓你費心於我的事?我救你乃出於本心,無需報答。清婉,別再將我視作恩人,算來,你也救了我一命,兩者抵消了。此後,你我便是知己知彼的友人。”


    自從那夜離開林府後,雪清婉一直在心中有著幾絲疑慮——許淮聞救她助她,難道真的僅僅是因為舊時之緣嗎?憑著他的身份,對這些無關痛癢的小事本應置之不理,毫不在意。抑或是她身上還存在著利用價值,他能借此達成自己的目的?


    可是,他從沒有表露出過對她有利用之心,總是默不作聲地站在她身後幫襯著她,雖總愛出言調侃,但何時真心打擊低看過她?


    她是真的因為林家那些惡人帶來的後遺症,把事情想複雜了。


    忽而想起他暈後醒來那日,她看到他微闔的眼顫微抖動,愈漸濕潤,一滴清淚劃過眉鬢,口中隱喃一聲,母後,淒婉深切。忽而想起雲落聖告訴她,許淮聞心魘難消。


    是啊,他也是一個有著斑駁過往的人,哪怕身居高位,也會想擁有知己之友,也會想吐露心事。


    “相逢何必曾相識。”


    此後,清婉對你再無疑慮,再無芥蒂。


    “淮聞,我四歲那年,在香簌城街角與你相遇,那時你來洛梵國是有何事呢?”她想起那場初見。


    許淮聞目光回放,像是看到了多年前的情景,“那年父皇帶我來跟洛梵國聖上議事,回伽藍國的途中經過了香簌城,這才遇見了你這個迷路的小女孩。也就是那不久之前,我在洛梵國皇城裏結識了年歲相近的皇子東璃澈,與他成為摯交。我的醫術,很大一部分都是得了他的指點。”


    聞言,雪清婉點點頭,“原來如此,東璃澈的醫術堪稱舉國無雙,旗下還有全國最大的藥業,難怪淮聞輕而易舉就醫好了我身上的傷呢。”


    這時,她又不免想到東璃澈準備開苑與諸國皇貴同住的事情,也不知她能不能籠絡住這個被稱為醫界奇才的寒闕王。


    許淮聞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對她說道,“清婉放心,我已經給東璃澈修書一封,讓他命派給林家的那些手下停止對你的追殺。你這般聰穎過人,想籠絡住東璃澈,不難。”


    雪清婉輕歎一聲,看向他,“希望如此。”


    京都,皇宮,帝王議事廳。


    黑絲絨金龍紋的垂簾長幔遮擋在過廊口,幾名小太監在簾外守著,一個個全都低眉俯首不敢作聲。長廊上每隔幾米就矗立著一位全身黃金甲胄的禦林禁軍,守護著洛梵國最高權利者的安全。


    簾內,瓷爐中燃著的龍涎香氣醇濃飄溢,大廳中隻有三個人,一站一坐一跪。


    雕刻著栩栩如生龍形浮雕的墨色華椅上,正坐著當今洛梵國最尊貴的天子,先帝嫡子,萬臣之領——東璃容皓。雖年近不惑,但他深藍如海的目光卻仍犀利明亮,仿佛囊括了浩瀚星宇,四海萬田,全身上下散發著無人可侵的威嚴莊肅,所謂一個回眸便能掌握一場人生,一個指動便能覆滅一座城池。


    “父皇,兒臣以為貿然處置林家確有不妥。林楓是本國經濟猛起的先首功臣,林家旗下商號更遍及全國大江南北更甚鄰國,其經商策略、慮道手段皆非其他商業家族可比,而財政大臣背後是以林家產業作為支撐,林家相當於本國國庫半個股東。如若當真查懲,封截林家財產事小,動搖本國經濟根基事大,因小失大,得不償失。兒臣還望父皇三思。”


    開口者立對天子,雙手作揖,腰身微傾,平然陳敘。


    在此人旁側,跪著一位身穿一品朝服的半百老臣,他深稽一首,朝珠碰地,聲音顫巍巍地開口道,“陛下,臣附議。林家貪贓枉法一事恐乃都水監特意垢陷。眾人皆知林家老爺雖斂財經商能有如今的成就,憑的都是真才實幹,其德高望重名揚四方,況其本已腰纏萬貫,富可敵國,又怎會冒著汙損自己名譽的風險收取那並不豐厚的賄金?這豈不是惹人非議自找麻煩?”


    “魏慎,空口無憑,你說都水監有何理由當著諸臣之麵誣陷林楓?”東璃容皓開口了。那張絳色薄唇隻是微動,便讓渾厚如鍾的聲音浩然回響在了整個廳堂內,讓人不由屈膝震顫在帝王之息下,噤若寒蟬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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