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風雨交加,到今天一早卻一絲兒雨也沒有。


    夜裏是婁家兄弟在麥場看守,柳全一早起了便趕去查看。


    他們昨天遮掩及時,隻有椿家的一個麥垛被風掀了席蓋,淋垮吹散了一小堆麥子。


    麥垛又被婁家兄弟連夜冒了大雨重新遮蓋,濕肯定濕了點,還有些吹散的麥草滾落到場邊別家豆田裏,須得撿拾回來。


    和椿家兄弟忙著叉麥秸的柳全,一眼便見著蒯家父子倆。


    蒯叔穿了木屐扛著叉,正從田埂爛泥中踩過來,倒看不出有甚。


    蔫頭耷腦跟在後頭的辛郎,麵色卻很有些恓惶。


    柳全便知那坡上的麥田恐不太好。


    幾家人今日皆一早便來得齊整,椿娘還背著蔫搭搭的孩子。


    沒一會兒婁叔也從那頭順著小路過來。


    “下便下了,這雨一下,總有兩三日晴好。”婁家阿叔一來便對蒯叔道,他原也剛去了蒯家地裏查看。


    “待今日地稍幹時,便去收回來,向場間攤開些兒,翻曬一曬。費著些力,倒不甚打緊。”


    “淋便淋了,”蒯老爹搖頭,“先將恁家麥地收完,不是三郎相幫著俺,雀鳥也不知吃去多少糧食,那還怕這點雨哩!”


    商量已定,隻等太陽再把麥地曬幹一些,他們今天照舊收割婁家的麥子。


    柳奕隻覺今日大家都憋著一股勁兒,不管自家有沒有受損失,總感憋悶。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所以農人滿視天為上,詛咒發誓皆稱上耶,轉言便是老天爺、天老爺。


    這老天爺說雨則雨道晴便晴,半點不由人。農夫們無從怨懟,隻能心生敬畏,卻總也有著一絲不甘。


    “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不亦樂乎?”毛爺爺有雲,“其樂無窮!”


    今天的太陽出來得極痛快,天色比昨日更加晴朗,婁家跟椿家兄弟分頭挑來些柴灰和陳年的麥秸,朝麥場地上來回鋪了再掃淨。


    椿家的垛子已然吹散,他們便決定今天割麥的同時,就將麥垛叉開來鋪曬。


    反正麥子濕漉漉的也不太好收割,總要等上一等。


    漢子滿一叉接著一叉輪流接力搬運麥草,婦人滿則相幫著把麥子均勻地鋪到整片場地上。


    “噫——昨夜恁雨,嘩啦啦大水朝下潑瀽。”婁奎媳婦一頭叉著麥,一頭向柳氏道,“俺聽那風聲,婦人號哭似哩,便睡不著。”


    “恁這膽也忒大!”婁家大兒媳則笑道,“俺這娣婦向對俺說,下雨便是雨娘布了雨,風伯拿了箕在雲頭煽風,一忽兒便將那雨吹將下來。”


    婁仲媳婦又轉向柳氏道,“倘再遇著打雷,伊便一驚一乍,要找瓠瓢哩!”


    “打雷,為甚要找瓠瓢?”柳奕問婁仲媳婦。


    “躲在葫蘆下頭免遭雷劈耶!”婁家長婦掩了口一陣哈哈大笑。


    一旁的椿芽兒也噗嗤一聲笑了。


    柳奕不失禮貌地綻開一臉傻笑。


    “俺娘常言說,天爺有大兒長媳是風伯雨娘,還有二兒二媳是雷公電娘。”見她不信的樣子,婁奎媳婦正色對柳奕道,“打雷時,小娃兒速速躲在瓠瓢下,神仙滿便不來抓你……”


    柳奕隻覺這年輕婦人挺可愛,又不好向大嬸子解釋‘風雲電雨都是自然現象’,隻能繼續傻笑。


    “恁向也說雷公電師是兄弟,怎生又成夫妻哩?”婁仲媳婦則迅速來拆她妯娌的台。


    婁三嬸眨眨眼,一口咬定,“原是夫妻,不是兄弟。”


    婦人滿便在婁家妯娌認真的追溯討論中,將椿家的半個麥垛鋪滿了場地。


    等太陽熱烘烘地烤起來,麥草還得翻身,柳氏和椿氏已去了地裏給割麥的男人滿幫忙。


    婁家妯娌對於天上那位神仙的性別還沒有定論,便繼續留下翻動麥草。


    昨夜下過雨的田地裏熱如蒸籠,農人滿已等了些時候,太陽一暴曬,地麵終於不那麽濕。


    田間的麥子雖還帶些水汽,正曬起來倒幹得很快。


    其餘的人抓緊時間繼續割麥。


    這一天,婁家兄弟又在夜裏月亮升起時趕了工,才終於將二十畝麥地徹底收完。


    之後的兩天,他們又轉戰到蒯家的半山坡。


    與椿家緩緩連著平地的一半坡地不同,蒯家這麥田,卻真正的在小山坳裏,也是相對離麥場最遠的一片。


    經過風雨,地上已零零落落掉了不少糧食。


    不過“互助組”花了兩天的時間,還是將這七畝多接近八畝的麥子盡可能地收割,送至山下麥場,還把割過的麥地來回撿拾了三遍。


    損失多少有一點,沉悶了幾天的蒯辛郎也覺可以接受,才又展開眉頭。


    為著那被風吹雨淋下不少的麥粒,柳奕和椿芽兒拾麥拾得挺辛苦,蒯叔便要她們將最後一天撿的麥粒帶回家,兩個姑娘卻都推辭了。


    “待阿翁熬了麥芽,恁帶給家裏嚐嚐。”蒯阿翁笑眯眯的,眼角的兩條褶子也皺得厲害。


    其間,柳奕又見到一回駝背老太。


    她們這麥場和村裏其他人家的麥場之間離得挺遠,想不看見這老婦都很困難。


    柳奕發現她不僅到處撿落穗,還會趁著大人沒注意時,從麥場間朝外扒扯去帶穗的麥秸。


    這就純粹當她是空氣了。


    即便柳奕站到她對麵,僂媼也似沒見著一般,徑自偷著椿家的麥子。


    直到又來了婦人們,她才踽踽轉回旁邊的豆地裏,繼續撿拾東西去了。


    柳奕不便聲張,卻在心裏將她大大地鄙視一番。


    為老不尊、倚老賣老、裝聾作啞……不是她刻薄,實在這老太幾次遇見都是一副風吹快倒的模樣,偷著別人家的東西,卻實在利索得很。


    看來那佝僂的身體,絲毫也不影響她的行動呢!


    這些天來將所有人的辛苦都看在眼裏,柳奕不太能接受這種明偷暗搶還變相欺負孩子的行為。


    可,不罷了還能怎樣?她也做不出與這老太太撕扯的行為,萬一人再倒下了,她家沒有東西可賠償的呢。


    鋪在場裏的麥子晨出暮收,經過兩三天的攤晾,已被婦人滿用叉耙挑來覆去地翻曬得透透的。


    椿升兄弟倆便搬正石碾,將其壓在厚厚的麥草上來回地拉動。


    兩個年輕的農夫輪番著,一趟一趟像牛拉磨似地碾壓麥草。


    其他人則幫著用一種木質的工具朝麥秸上下敲打,柳全說這是打連枷,目的也與碾麥是一樣的,就是將麥粒從秸稈上頭敲打下來。


    經過暴曬的麥草,連麥芒都曬脆了,麥粒更容易從穗子上分離下來。


    農人滿在這飛塵漫天的麥場裏,似搖動著機械手臂一般,將長長的木杆揚起揮落,活動的連枷擊打在厚厚的麥草毯子上,蓬啪的聲響此起彼伏。


    比前些時日更加灼熱的太陽,讓人又愛又恨。


    沒有這陽光,就沒有萬物生長,農人們需要它催熟糧食,又要趁著這燥熱將麥粒幹燥。


    不過太陽越大,也越讓人揮汗如雨,更容易勞累疲乏。


    風雨交加的時候恨不能它立馬就放晴,烈日一曬起來又能叫人脫下一層皮……可柳奕還是希望它接著晴下去。


    於是直到打場完畢,白芸裏也果然沒有再下一滴雨。


    這麽多天的麥收下來,不僅柳全曬黑了一圈,顯得更加精練,芳娘和柳奕也一眼看去,又黑又瘦。


    加之一揚場便塵土飛揚的,他們這群人,現在個個都是一副灰頭土臉的模樣。


    農夫從早到晚地用碾滾壓、以連枷敲打脫粒,再借助風力揚場……終於得到了一捧捧金黃帶殼的麥粒。


    她家麥收的最後一天,柳全是等到眾人都走了之後才用鐵皮鬥的小推車將最後一趟麥子運回家的。


    也算滿足了她家阿爹的一樁心願。


    “這小車就是好用啊——”柳全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


    柳奕粗略算了算,這十餘日下來,除當中趁晚間略洗過兩回,她攏共就換過三次衣裳,洗過兩回頭、一次澡。


    ……真真兒對得起身上的虱子。


    “阿娘——”躺在鋪了厚厚一層新鮮稻草的地席上,柳奕又累又乏,全身都像散了骨頭似的。


    “說。”芳娘也閉眼躺著,想到暫時存放在地窖裏的糧食,聞著幹燥麥秸的灰塵味兒,心裏無比的踏實。


    “……我想吃肉。”柳奕覺著挺煎熬的,雖然她今天晚飯確實吃飽了主食。


    “睡覺。”芳娘眯著眼睛,“明天還得整地曬麥子呐。”


    “俺記著,那裏有火腿腸。”柳全插了一句嘴。


    黑燈瞎火的屋子裏,三雙眼睛睜開了兩雙。


    且黑得熠熠生輝。


    ……片刻之後,海螺煙灰缸的空間裏,柳奕跟她爹搶起了油滋滋的煎火腿腸。


    “少吃點,”芳娘從旁無奈勸說道,“當心拉肚子——”


    “拉就拉。”柳奕滿不在意,蹲在地上吃著油煎過的火腿腸夾饅頭片。


    “……拉了還是挺可惜的。”柳全又補充了一句。


    “爹?”柳奕對著眼前的空地,忽然回味過一件事來。


    “甚?”柳全含糊著答應。


    “這種子咋還不發芽啊?”她一邊嚼著火腿腸,一邊算時間。


    “是耶!”芳娘停下了鍋鏟,“這恐也不止十天了罷?”


    眼看著六月將盡,她家的桑樹,咋還沒發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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