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是桑子,俺家阿翁令送來則。”那孩子身旁有兩隻麻袋。


    他見過她,昨日跟著白芸裏的眾人施粥。


    符老走上前,那孩子解開一隻粗麻袋,滿滿都是曬幹的桑子。


    “感恩戴義,無以為報。”兩袋桑子,一袋總有百十斤重,他們也可支撐一段路程了。


    身後的眾人都圍了上來,已有饑餓的孩子朝恁袋子伸出手去。


    符老叫來背糧食的年輕兒郎囑咐他,“一人分得兩抄,餘者勻一勻,好好束了口,教力健者背負。”


    眾人一聲歡呼,圍住恁兒郎去分桑子。


    招呼符老走出人群,那豁著牙的孩子,朝他笑眯眯伸出一手來。


    “俺把此物予你,莫相辜負才好。”


    符老不明何意,顫顫伸手去接。


    那孩子笑著給他一件物事,便一揖走了。


    符老握住恁入手的一團綿軟,也一揖回禮。


    看那孩子蹦蹦跳跳跑得遠了,朝水岸一轉便無蹤影,符老才低頭打開手裏的東西。


    一層綿絮,裏麵包裹著數枚蠶繭。


    桑子、蠶繭……符老琢磨著那孩子的話,這是叫他們到得彼處好以桑蠶立身嗎?


    那素未謀麵的鄉人,定然是位德高有智的長者。


    柳奕開開心心蹦著回了家。


    幫助別人果然會心情愉悅。


    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她也想盡可能地善良。


    “回來則?”芳娘已做好早飯。


    “嘿嘿……”


    “快去洗手吃飯。”


    柳奕不好意思笑笑,她一早起床,蓬頭垢麵就出門了。


    紮兩隻羊角,真不如綰個單髻方便。


    穿裙子也不方便,跑起來都嫌礙事。


    清早到了山下,柳奕正遇到許多村民跟了裏正送流民“上路”,曲家族內的長輩一路囑咐曲五郎和六郎,定要見著那些人走了才可回來。


    裏人又想盡量客氣,又怕人家萬一真的賴著不走了,盡過“地主之誼”,又一早便來“送客”,還要做些場麵功夫。


    看見人群慢慢朝村尾的路上挪,像要準備動身,她就朝前頭跑。


    這一路跑得……餓死她了。


    “您也不問我幹啥去了?”柳奕坐到幾案前。


    “有甚好問的?”芳娘看她一眼。


    她就知道,親媽終究還是心軟。


    若真的能幫而不幫,才不符合她家的風格。


    “那……也不問問我事情怎麽辦的?”


    “你既已看著辦了,我問與不問,還有什麽相幹?”芳娘淡定吃飯。


    也對,柳奕端起粥碗,隻覺今天食案上空空的,便連佐粥的鹹菜都少了兩樣。


    她家阿娘,每受到刺激,就會自我反省持家不嚴,開始“節衣縮食”。


    柳奕和阿爺已都習慣了。


    反正過幾天,又會慢慢豐富起來——就像當初她每每減肥不能成功一樣。


    吃飯乃人生頭號大事,忍是忍不了的。


    “隻是……照他們這麽一個村子一個村子羅圈繞下去,還要走多久才能到衢城?”


    莫說半年,再走上許久也不奇怪。


    “快吃飯。”芳娘不為所動,“有恁力氣管別人的閑事,今日便去把地裏的菜都收回來。”


    “好!”


    “娘啊,待會兒給你看個東西。”她還有一件事沒確認過。


    “先把菜地收完再說。”


    “哦——”


    柳奕今天送給符老的是幾枚普通的三眠蠶繭,為她前幾次養出的“存貨”。


    第四批繭,她還無法確定能不能正常孵化蠶蛾,萬一又變出什麽“妖蛾子”呢——現在還不是讓它們流傳出去的時候。


    收回了田裏的小青菜,母女倆再去麥田間查看一番。


    前兩日的霜降下來,凍得不算厲害,很快便融化,對麥苗的影響不甚大。


    如果十分冷,農人們還要想法子給田地“保暖”。


    芳娘說,明日要給地裏澆水了。


    柳奕認為最辛苦的兩件農活,除了翻地,就是澆水,沒有之一。


    回到家中,柳奕接著學習恁“開繭”的活計。


    要製作絲綿褲,用的絲綿量大,光亂絮不夠保暖,還得開繭。


    這是一種將浸泡在水中的蠶繭完整撐開,把蠶蛹剝離出來取得絲綿的工藝。


    與繅絲獲得單根絲線不同,開繭是為了得到一層厚薄均勻的絲絮。


    理想的效果是,將結成大棗一般大小、又密又厚的蠶繭,通過一次次拉抻,勻稱撐開。


    撐開的繭絮可以到尋常麻袋一般大小,甚至更寬大。


    晾曬之後的絲綿蓬鬆而柔軟,能夠像布料一樣任意裁剪,充當衣物和被褥的填充物,既輕薄又暖和。


    這活計,便連芳娘也做得不甚熟,她們隻能摸索著繼續嚐試。


    雙手在水裏泡久了也很難受,柳奕半真半假地提出要給阿娘展示“魔術”。


    見女兒從箱子裏搬出了大海螺,芳娘笑嗔,“恁又耍甚花樣?”


    “變魔術。”柳奕故作正經道,“您信不信,我能叫它變成別的東西。”


    芳娘看一眼麵前的海螺,搖頭笑起來。


    “您看著吧,千萬不要眨眼睛啊。”柳奕盯著放在地上的煙灰缸,振振有詞道,“煙灰缸,作為一個會變形的煙灰缸,請你……變成一隻手鐲吧?”


    語音剛落,芳娘和柳奕之間的地席上,沒有了海螺煙灰缸,隻剩下一隻碗口大的……手鐲。


    “麻煩你變小一點,”柳奕笑眯眯地道,“是手鐲,不是項圈啊。”


    碗口大的手鐲倏地變小了一圈,口徑隻得柳奕的手腕粗細。


    “恁在做甚耶?”芳娘看女兒念念有詞故作神秘的樣子,抿著嘴笑。


    “當然是……變魔術了。”柳奕可是想了許久才找出這麽個合適的說辭。


    芳娘指了柳奕麵前的東西笑道,“這……變了個啥。”


    “您不覺得恁手鐲挺好看的麽?”


    “甚手鐲腳鏈,”芳娘又笑,“不還是個煙灰缸麽?”


    當真,方才變成的手鐲不見了,柳奕再一定睛,它還是之前那個海螺形狀的樹脂煙灰缸。


    “恁還是莫拿它開頑笑耶。”芳娘將海螺一把抱起,打開箱子放好。


    ……這不太科學。


    雖然這本來就不科學。


    芳娘的神色無異,親媽顯然不會騙她。


    難道,她和阿娘看到的不是同一件東西嗎?


    柳奕不解,隻能回頭再好好研究——最好等阿爺回來時,再給他演示一遍。


    是夜,芳娘又去清點了一遍家裏的餘糧。


    糧油的存貨還有許多,他們一家三口吃幾年不成問題。


    她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這是甚時候有的東西?”


    柳奕抬頭一看,她娘終於發現了不明來路的肉幹。


    一個謊言,總要用更多的謊言來遮掩。


    柳奕心很累。


    “回來時,路上遇到獵戶,拿糧食換的。”她眼也不眨地說瞎話。


    崩就崩吧。


    早崩晚崩都是崩,她也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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