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麥地,母女二人摸黑不亮地澆了五天才算完。


    哪怕能作弊,柳奕也對此深惡痛絕。


    往後,她要找塊好地,自動灌溉的那種。


    芳娘笑著再三保證,這一遍水澆過,就要到明年了。


    又幾日,白芸裏下了第一場雪。


    小小的一場雪,下在“大雪”的節氣裏。


    也算瑞雪兆豐年吧?


    雪花剛落到衣袖便融化了,隻有極高處的樹枝和枯葉上才堆積下一丁點。


    到處都濕答答的,更像下了一場凍雨。


    今年的冬天,有兩個十一月。


    據說,這裏的曆法每間隔“十數個月”,就會多出一個閏月來。時間相當不固定,“閏”在幾月都有可能。


    雪下過之後,真正的寒冬降臨小山村。


    幹活摸一會兒涼水手腳都凍得厲害,柳奕與芳娘一起繅絲剝繭的工作徹底結束了。


    秋收冬藏,冬季裏,許多動物都躲藏起來,吃了喝喝了睡。


    柳家的日常也完全變了一個畫風,母女二人不再轉著圈地忙忙碌碌。


    每天早晨第一件事便是生火,一堆火要燒到晚上天黑——沒事就在院子裏烤火,一坐就是一天,柳奕覺得自己對火盆已經有了依賴性,越烤越不想離開。


    木炭,她們不太舍得用,白天烤火燒樹根的時候更多一點。


    火堆裏時常埋著紅薯或土豆,有時候扔點山栗子。


    柳奕喜歡的是烤過的餌餅,或連著玉米皮烤玉米,還有一種穿成串的山蘑菇……


    她每天正經的飯量變小了許多,就吃這些東西也時常感覺不到餓。


    芳娘說這樣對身體發育可不好,每天至少還得兩頓飯。


    飯菜的花樣也變了風格,柳奕最近常吃煮了各種蔬菜的豆飯湯,有湯有飯一碗管飽,還暖和。


    飽食終日、不思進取、閑得厲害——柳奕覺著,這恐怕是一年裏最舒服的時候。


    偶爾,吃過午飯,天上還有些暖烘烘的小太陽,她就在院子裏的矮榻上睡一覺。


    美中不足,她家院子裏還差一個棚子,烤火時擋擋風也好。


    為了坐著不那麽冷,芳娘將蒲草墊子編作雙層,加大加寬,朝中間塞進去許多幹草,四角結帶綁在榻上……簡直可以打滾了。


    晚間沒事可做的時候,她們拆了幾雙線織的手套,又將拆下的棉線染作了柴草灰色,繞得兩個線團。


    劈了竹子,削成許多長長短短兩頭尖的竹針,再打磨光滑,柳奕盤著腿跟阿娘學織毛線。


    芳娘織線襪,她就織自己的手套。


    手小,戴什麽都不暖和,還是織一副露指小手套更方便。


    正織著手套,聽見咯咯噠的叫聲,柳奕知道,這是又有母雞要下蛋了。


    天冷以後,她家的雞籠鵝舍都鋪上了更厚的秸稈和幹草。


    雞鵝皆已長大,之前的籠子顯得擁擠,她隻能輪流放幾隻進空間裏待著。


    這事還得阿爺來處理,等他回來,可以給它們好好搭建個結實寬敞的窩棚。


    家裏的四隻母雞,如今一兩天或者兩三天下一個蛋,平均也有一天一個。


    芳娘給柳奕的規定是至少每天吃一個雞蛋,沒有更多的蛋白質來源,再不吃她何時能長個?


    柳奕總借口不喜歡吃水煮蛋荷包蛋,而讓阿娘把雞蛋加在麵糊裏攤餅或者炒在菜裏。


    這樣,大家都能吃得到。


    物資本就匱乏,她可沒有習慣吃獨食。


    織了將近一個禮拜,柳奕的手套總算完成,就恁幾寸長幾寸寬的小孩兒手套,她也拆過兩三次。


    不知當中的棉線怎生繞法,其中一隻除了露指,還多了兩個小窟窿。


    芳娘笑話她這叫漏洞手套,柳奕也滿喜歡,反正完成了,戴著正合適。


    阿娘親手織的固然又快又好,就像她腳上灰色的線襪一樣平整均勻,穿著舒適。


    自己動手卻更有成就感——無論如何,她又掌握了一種生活技能不是?


    她們唯一掛心的是,不曉得柳爹幾時回還。


    徭役的一月之期加上來回的時間也已過去了數日,就連婁家的阿姆都說,今年走得也太久了一點。


    幾家的婦人們相約一起舂製餌餅,準備食物——再過五日便是亞歲。


    婁家阿姆道,在過去,這個節日一度被視為一年的開端,是應當闔家團圓的時候。


    在本土民眾心理上,亞歲的祭祀和年尾的臘祭同等重要。


    當家的男人滿再不回來,就她們這一群婦人,可怎麽過節?


    婁家阿姆不出遠門多時矣,男人不在家,老太太也不讚同兩個媳婦單獨去集市。


    婁家的兩個媳婦不去,椿氏和柳氏也不好自去。


    今年,他們饗神的食物裏頭,恐便沒有肉脯這一項了。


    院子裏,婁家的阿姆蒸下了數升麥飯,大小兩位婁嬸輪番掄起大木杵舂餅,柳氏與椿氏給她們幫忙。


    黑黢黢的淺口土陶盆帶著寬寬的邊沿,裏頭燒著一截大木頭,幾個孩子都在旁邊烤火圍觀。


    “噫——個娃恁不曉事。”椿氏將兒子扯得遠些站去,生怕撞著他,隻是那孩子沒一會兒又粘了上去。


    溜兒的口水快吊出三尺長,恨不能杵到跟前站等著吃舂餅。


    婁老太太笑嗬嗬捧出一捧山栗子,叫芽姊抓了烤去。


    突發奇想,趁阿娘和嬸子們忙活的功夫,柳奕回家拿籃子裝得兩隻小南瓜。


    洗淨的南瓜放在火邊烤起來,把溜兒稀奇得一時忘了去看舂餅。


    柳奕在旁邊看著火,一邊剝栗子吃。


    和粉麵的甘栗口感不同,生栗子脆甜又耐嚼,她也喜歡直接扒殼吃,就是毛多。


    一邊吃著栗子,柳奕不時拿燒火棍捅著南瓜轉一轉方向,沒過多久,兩隻小南瓜便連皮也燒得焦黑。


    到恁一臼的麥飯舂得差不多,嬸娘們招呼幾個孩子去吃東西,火盆邊的南瓜也烤得灰溜溜的,柳奕才把它們骨碌碌扒出來放到一邊。


    新舂的麥餅沒甚滋味,她吃得兩塊就出去扒南瓜。


    小南瓜已不那麽燙手,掰開來……中間還有點夾生。


    ——就這樣,椿家的兩個孩子也覺得烤焦的南瓜挺好吃。


    柳奕……


    難得見到芽姊也有喜歡的東西。


    嗯,下一次,還要改進一下燒烤的方法。


    裏巷中忽地傳來一聲吆喝,婁家院外,幾個孩子劈裏啪啦呼嘯著就朝巷外跑。


    柳奕扒著院門瞧時,正有一個婦人隔了籬笆對鄰居的黃家四嬸笑道,“……回返則!恁家二郎歸家耶!”


    那不是英姊家的阿兄?


    柳奕聞言,拖起芽姊就朝外跑。


    白芸裏的山下,更多的老人和村婦敞開了院門、站到巷口,朝外張望。


    出徭役的人回來了,已到了村外的河灘上,很快就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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