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婦輕挪蓮步,穿過人群直直走上前來。


    她目不斜視,緊緊盯著高堂之上的白落鬆,眸中含笑含恨,一時難以讓人看破其中暗藏的情緒。


    “白大人,罪妾也有冤情上奏。”


    一席話語,牽動了所有人的目光朝她身上看去。


    有探究、有打量、有好奇,有同情。可唯獨陸家那位美豔雙絕的陸四娘,這會兒媚眼中盡是看戲的神色。


    右相,就算眼下她還動不了,但也要先廢其雙臂,收一點利息回來。


    白落鬆打量著堂下的美婦,隻覺得她那模樣自己甚是眼熟,還有身上隱隱散發的氣韻,像是自己曾經見到過般。


    他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胸口也是起伏不平。


    “堂下何人,報上名來?”白落鬆調整了下坐姿,盡量讓自己看上去仍是威嚴一些。


    薑賢也是站在一旁,神色暗了暗,他覺得這事兒沒那麽簡單。


    門外的百姓皆是眼巴巴瞅著府衙裏的那位美婦,不知道她口中陳述的冤案是哪一樁。


    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倒是讓大家夥覺得精彩萬分。


    那美妾盈盈一笑,“白大人不認識妾了?”素手放在耳後,將麵紗解下,露出一張美豔漂亮的臉蛋兒,“妾是螢娥呐!”


    眾人都不熟悉這個名字,可白落鬆熟悉得很,這個螢娥是他十年前送給高湛的小妾。


    在此之前,也是他的府上豢養的小妾。


    白落鬆麵色難堪,紅白青紫變著花兒閃爍。


    他把左手的手指給搭在右手的虎口之處,死死捏住,可心頭的煩悶還是驅之不散。


    “螢娥,你...你有何冤情要奏?”白落鬆不敢同她對視,刻意避開她的目光。


    薑賢最是會察言觀色,自然已經斷出了其中有蹊蹺。他將手臂上的拂塵換了個邊,輕聲朝著地上的螢娥道,“這位娘子不必擔憂,有何事兒盡管說來。”


    螢娥今日似是精心打扮過一番,紅唇徐徐輕啟,“妾要上告這位白大人,十年前將妾娶了後又送給了罪臣高湛,並讓妾唆使他設計構陷陸國公府貪汙。”


    她話一出,人群震驚。


    先是想到這位白大人真是心寬體胖,這綠帽子還有自己給自己戴的?


    後又想著,原來他才是這十年貪汙案的主謀,難怪剛才死活都不願意審理這案子。


    一時間,無聲的硝煙戰火在人群裏四處彌漫,人人看向府衙內白落鬆的目光都略有不善。


    薑賢眯了眯眸子,悄悄看了眼身旁的陸四娘子,意味深長。


    陸之庭同陸之沐還沒明白過來這是怎麽一回事,二人麵上帶著疑惑。看了看地上跪著的螢娥,又瞧了瞧高堂上的白落鬆。


    白落鬆這會兒已經是哆嗦的說不出話了,他不明白為什麽螢娥會這個時候站出來咬自己一口。


    就算當年他對這事兒出了謀,獻了計,可時隔多年,高湛入獄後她應該想的是怎麽逃,而不是想著來禍害自己呐。


    “螢娥,你可得想好了!”白落鬆蹙眉,額頭上浮現了深深的一個川字。


    他話裏話外透露著威脅,可螢娥卻絲毫不怕,她似能分辨出這京兆尹府衙如今聽誰的般,朝著薑賢磕了個頭,淚眼婆娑,“十年前,罪妾不過是京城青樓裏的一名歌姬,可白大人見色起意霸了妾的身子不說,還把妾送給了別人,並讓妾唆當時的戶部巡官高湛給陸國公下藥,蓄意栽贓陷害。”螢娥冷笑著指那高堂之上的男人,“除了妾之外,還有其餘十幾名風塵女子都被他送到了官中大員們的後院,美名其曰不過是為了給他的仕途鋪路。”


    眾人恍然大悟,原來這是一場權色交易。


    這位白大人看似為京中的百姓父母官,可實則又替百姓們做了多少好事兒呢?


    “狗官。”


    “狗官。”


    “狗官。”


    府衙門內,扔進來了許多臭雞蛋,爛菜葉子。


    有砸準的,直接扔在了白落鬆的腦袋上,官袍上。


    白落鬆頂著那黏兮兮的腦袋,指著堂下的螢娥破口大罵,“你這賤人,一派胡言。”他抹了把臉,趕緊朝著薑賢陪笑,“薑總管,這等風塵女子她們口中怎會有一句實話?你可得信我呐...”


    “風塵女子也是女子,也是人!”陸子虞擋在螢娥身前,神情嘲弄看著他,這般豬狗不如靠女人上位的男人才真是畜生。


    薑賢揮手,看著白落鬆的目光盡是和善,“白大人,這麽大的一件事兒咱家也不好定奪,看來得讓您挪挪地兒,親自跟聖人去解釋才行嘍。”他口吻溫柔,可行事卻剛斷,“拿下!”


    金吾衛拔刀抵在白落鬆脖子上。


    “這個賤人一派胡言呐,螢娥你快說,你快說...”


    “罪妾今日所說之詞句句屬實,若有半句弄虛作假,天打雷劈。”


    螢娥挺直了背,發了個毒誓作保。


    這出戲,顯然才是百姓們最想看到的。人人拍手叫好,似痛恨極了這個狗官。


    白落鬆被五花大綁帶出了京兆尹府。在他出去半步後,身上掛著的臭雞蛋殼、白菜幫子,吐沫星子那是越來越多。


    沒人能想到,他倒台的速度如此之快,更沒人能猜到,他今日狼狽不堪的結局竟是一位美嬌娘賜予他的。


    待白落鬆被帶走之後,一名金吾衛急急走了進來,先朝著陸之沐行了大禮,又朝著薑賢朗聲道,“啟稟將軍、薑總管,陸國公早晨隻是背過氣昏厥了過去。剛才太醫院大人施過針,人已經醒來沒有大礙了。”


    百姓們聽見後,濕潤了眼眶,對於好官,他們一向是善待的。


    大家自願結伴走去清水巷,想跟這位十年前受盡蒙冤的好官道一聲謝,謝他曾經修正的農耕賦稅之法,謝他用盡一顆善心對待百姓。


    人群陸陸續續散去,薑賢邁步走至陸子虞身前,“陸四娘子,趕緊回府歇息吧。”


    陸子虞含笑福了福身,二人眼神交匯。


    佛曰:不可說。


    薑賢撣了撣拂塵,神色裏透過一絲讚賞,晃悠悠邁了步子出了京兆尹府衙。


    陸子虞讓自家兄長先上馬車,自己反而去了金吾衛看押著的白落鬆之處。


    這時,她神色已經全然沒了剛上堂那會兒怯弱的模樣。取而代之,是安之若素般的淡然。


    她湊近了白落鬆跟前輕道一席話,說罷便轉身離去,清雅如畫。


    白落鬆身子僵直,腦袋裏盤旋著那位嬌娘子的話。


    她說:白大人,別當了官,就不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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