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之時,本該日爬雲頂,天光大破。


    可隨著黑甲鐵騎入城,不知為何空中灰蒙彌漫。


    低垂垂的天,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日未見,陰雲起...


    老一輩說,立春不見霞,這可是不祥之兆。


    黑騎入京,未笑,未喜。


    那一個個血氣方剛的兒郎們,重回故土應該是一番久違的思念之情,就算沒有昂首挺胸的自得,可收斂些的歡愉也是該有。


    黑壓壓的軍隊,將士們麵容悲徹,垂頭耷耳。


    這場戰事不是談和了麽,就算他們東瀛沒打了勝仗,可金岐那頭自然也吃不了好。但是瞅瞅那軍隊之中將士們姿容愁苦,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他們東瀛吃了個大敗仗!


    不對勁兒...


    到底是因為什麽事兒,能讓這些虎軍兒郎們萎靡不振?


    “快...快看,他們手上綁著喪帶呐,該不會是有人死了吧。”


    人群中,一個八九歲的小娃娃口無遮攔指著將士們手臂之處驚呼。


    話剛落下,百姓們齊齊朝著娃娃手指的方向仔細看了過去。


    白色麻布,剪成了細條纏在將士們的手臂上。


    確實是喪帶!


    可究竟會是誰死了,能有這麽大的排場?


    若是普通小兵小將,能把屍體給千裏迢迢從戰場上帶回來就不錯了。


    可是這些將士們,不僅神色悲鬱難掩,還整整齊齊都挽上了喪帶。


    看樣子,應該是軍帳之中某個地位顯赫的大人物死在了南疆。


    陸子虞蹙了蹙眉,心頭漸漸湧上一股子焦躁不安。


    她一雙美目緊緊鎖著入城的軍隊,好似在急迫尋望著什麽人。


    兩日前剛精細挑染過的蔻丹指甲,此時被用力攥在掌心之中。


    棗紅色的汗血馬,昂頭入了城。


    陸子虞呼吸一窒,嬌軀僵顫在原地。


    待馬駒半個身子過了城門,馬背上的人影也漸漸露出了麵。


    略顯魁梧壯碩的身軀披了玄墨刺獸甲,頭盔未戴,環抱在右手臂彎之處。


    來人麵容挺俊,寶劍眉鋒利招展,寒眸星光熠熠,一柄玄鐵長刀跨在腰間,更是為他添了幾分英氣瀟灑。這堂堂威儀的麵相,不是金吾衛將軍陸家二郎還能是誰?


    瞧見自家二哥安然無恙,陸子虞懸提著的心口微微放下了一些。


    剛是想輕吐一口濁氣,又驀地心弦崩斷。


    她瞧見,二哥哥的手臂之處,竟然同樣也是係著一抹白...


    那慘白刺目,如刀劍一般,分毫不留情的戳入她心口。


    誰的死,能讓這位三品將軍也佩戴著喪帶?


    心頭惶惶愈發強烈。


    馬駒嘶鳴,眾人的目光隨之被牽引過去。


    高聳的鉚釘紅漆城門外,白駒踏蹄緩緩來。


    陸子虞眼睛不挪半分,她咬著牙,攥著手,死死盯著城門的方向。


    是他!


    一定要是他!


    白駒進城,輕盈矯健。


    陸子虞看見了,也看清了。


    她美眸緊縮,渾身冷顫連連。


    馬背上,空蕩蕩的,隻有清風拂過...


    白駒後麵,跟著一行身穿喪服的三十六位健壯兒郎。


    他們肩膀之上,還扛著一口檀木香棺。


    陸子虞舔了下幹澀的唇,輕輕蠕動了幾番嘴皮子,卻連個聲音都發不出來。


    她想要把落寧叫來問問,那些兒郎們肩上扛著的,究竟是不是棺材!


    話就在嘴邊兒,可她的喉嚨好像正被人用一雙大掌錮著,把她嘴裏的聲音都給掐斷了似。


    其實陸子虞知道,那是棺材。


    興許,還是她心上人的棺材...


    她沒哭、沒鬧,像是一尊木雕站在原地,愣愣望著朱雀門外,仍盼著她心上人的身影。


    等啊...等啊...


    可那位爺就像是故意躲著她一樣,遲遲不肯露麵。


    百姓們悄聲議論開,為何大軍已過,卻沒瞧見九皇子?


    九皇子難道還沒歸京,還是九皇子在南疆之處遇了險?


    又或是,九皇子在剛才從他們麵前經過的那口檀木棺材之中?


    百姓們傻了眼,也蒙了神,可卻沒人敢把心頭的猜測給說出來。


    一是顧忌這事兒還沒確定,若是敢胡說八說,恐怕是要吃牢飯的,二是覺得,九皇子持冠世之姿,才華橫溢無人能及,老天定不會天妒英才,輕易要了那金玉兒郎的命。


    “落寧。”陸子虞艱難道了一聲。


    她強撐著笑意,故作鎮定扶了扶發髻間的朱釵,“他不在這兒,興許先是偷偷去了攬月閣,打算嚇唬咱們呐。”撚著帕子掩唇一笑,嬌唇顫顫著又道,“這無趣的把戲,真是玩上幾回都不嫌煩!”


    落寧擔憂望了一眼自家小姐,想去攙扶著她回馬車上。


    陸子虞避開她伸過來的手,自顧自先轉身離去。


    轉身邁步的那一刹,陸子虞雙肩抖動不止,眼前朦朧如煙雨,踉踉蹌蹌朝著馬車走去。


    她像是丟了魂、失了魄,走在街上,總是撞著人。


    “你這姑娘怎麽回事兒?走路也不小心點兒,光往著人身上撞?”一個挎著菜籃子的婦人被陸子虞無意撞了下肩膀子,她罵罵咧咧扭頭嗆聲。


    陸子虞對那嚷嚷聲置若罔聞,甚至連耳畔的獵獵風響,大街上的熙熙攘攘她都聽不見。


    那形單影隻的模樣,將整個朱雀大街都給隔開了。


    “小丫頭片子,別以為是個富奢門戶就能為所欲為!”那婦人還想拉扯住陸子虞說三道四。


    落寧沉著臉將那婦人攔下。


    她從袖口裏掏出一錠銀子,“我家娘子今兒心情不好,你拿了銀子別去招惹她。若是覺得銀子不夠,明日來陸國公府找我再取。”


    婦人一聽落寧報出“陸國公府”,哪裏還有心思敢去拉扯陸子虞。


    精明的眼珠子骨碌一轉,趕緊拿了銀子屁顛兒著溜走了。


    陸子虞動作急急挑開了馬車帷裳,她以為馬車之中,那清雋俊影興許就會在裏頭等著她。


    馬車裏空無一人。


    輕蕩蕩,冷幽幽。


    陸子虞動作僵硬上了馬車,四肢百骸的冷意,順著骨縫鑽入她心底。


    她的九郎,到底去了哪兒?


    朱唇緊繃,美目混沌。


    落寧撩開帷裳進了馬車。


    一瞧見自家小姐那失魂落魄的模樣,她忍不住就落了淚來,“小姐,咱們這就回府,回...回攬月閣!”


    陸子虞垂目搖了搖頭,聲音虛浮哽咽,“不回攬月閣。去京郊九皇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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