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夙五更去上朝,陸子虞耐不住困意又睡了一會兒。


    天光大亮,落寧和驚蟄從殿外走了進來。


    “貴人,該起了。”落寧走到床榻旁,悄聲嘀咕道,“您這第一日侍寢,可不敢睡到日上三竿。”


    陸子虞哼嚀著裏探頭出來,“這入了宮就是麻煩,累了一夜想睡個踏實覺都不成?”


    累了一夜?


    落寧掀開被子去瞧。


    雪肉上青青紫紫,淤痕遍布。


    若是第一次瞧,落寧定會止不住淚就哭出來。可偏巧,這一身印跡她早在陸國公府的時候就見了好幾次。


    那時候沒個什麽經驗,隻當是被蟲子咬的,如今可算真相大白...


    “我說貴人呦,您昨夜莫不成又被蟲子給啃了?”落寧皮笑肉不笑著道。


    陸子虞還想扯過被子睡去,一聽落寧這麽發問,她猛地坐起身子,神色訕訕。


    驚蟄這時候也走了過來,落寧出聲叫她,“驚蟄,你快來——”


    “怎麽了落寧姐姐?”驚蟄疑惑。


    “瞧瞧咱家貴人身上的印子眼熟不?”落寧扭頭問她。


    “眼熟!這不是在府邸的時候常常有的麽?”


    “是啊。咱家貴人曾經可說這是被蟲子給咬的。我就納了悶,怎麽進了宮裏頭,還能有蟲子?”


    陸子虞這會兒也醒了神,她噘著小嘴兒可憐吧唧望著落寧和驚蟄二人。


    正想要出聲解釋,便是聽見殿外傳來八寶的宣旨聲。


    “陛下有旨:陸國公府小女四娘,毓質名門,才學蕙蘭,姿容姝妍,深得朕心,特此封為貴妃,賜號為嫤,欽此——”


    陸子虞在殿內換了一身衣裳才出去接旨。


    門剛一推開,八寶便是捧笑把明黃色的聖旨給朝前遞來。


    “貴妃娘娘,您的聖旨。”


    陸子虞接過,盯著又瞧了一陣兒。


    那上頭的字跡是自家爺親手擬的,瞧著筆墨還沒幹透了,應該是剛擬下沒多久...


    “嫤貴妃?這是打算昭告全天下,我就是好容嬌貌唄?”陸子虞話音帶嗔,可眉眼卻攜了笑。


    “貴妃娘娘,您得稱呼自己為‘本宮’才可。”


    陸子虞裝模作樣端了端身子,麵色一厲,“本宮知道了。”


    說罷,她又笑吟吟朝著八寶問道,“可是這般?”


    八寶抽了抽嘴角,有些同情四喜往後要過的日子。


    他家陛下雖然總瞧著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可到底還算正常些。眼前這位嬌貴妃,那是喜怒無常啊,變臉跟翻書一樣快...


    用罷了早膳,陸子虞帶著驚蟄一人去了大理寺內。


    走在陰森幽暗的地牢之中,驚蟄忍不住渾身打顫,雙手也緊緊攥著衣裙兩側。


    “娘娘,咱們來這兒作何?”


    陸子虞勾唇打趣,“把你給送進來唄。不聽話嘍,就得以後住在這兒...”


    “奴婢這都該出嫁了,您可別嚇唬我成麽?”


    走了差不多有一小段兒路,最後站在一處牢房門口。


    “到了。”陸子虞朝著驚蟄說道,順帶從衣袖裏摸出了一把匕首塞在她手中。


    驚蟄愣愣接過,下意識望牢房中看了進去。


    借著微弱的燭火,驚蟄一眼就認出來了牢房之中被關著的人是誰。


    那是五年前屠了她韓家滿門的人,就算那人化成了灰她也認得。


    “魏晟煜——”驚蟄雙目霎時染成了猩紅之色,眸底怨中帶恨,直勾勾死盯著牢房的陰暗潮濕處。


    牢房中人聽見有人喊自己,傻不愣登轉過頭來,眼中幹淨澄澈,似如三歲孩童。


    他津津有味啃著自己的手指頭,鼻涕還都快流到嘴裏去了。


    這是魏晟煜?


    他傻了?


    驚蟄執著手中的短匕,哽咽痛泣道,“你可還知道京中韓家?那個全族被你一夜之間滅盡的韓家?”


    魏晟煜茫然看著她,好像壓根聽不懂她說的是什麽。


    “他被囚在四皇子府上有個三兩月。如今腳筋被挑,神誌也如三歲孩童一樣,你若想為韓家報仇,便是可以親自進去殺了他。”陸子虞神色認真無比,半分不像在同驚蟄開玩笑。


    驚蟄死死咬著唇,雙肩不停顫抖。


    “我是你的盾。隻要你想殺了他,便就舉刀吧!”


    殺了他?


    驚蟄氣血翻騰,她緩緩抬起了手。


    牢房之中的魏晟煜不閃不躲,他就傻兮兮笑著看自己頭頂上的那把寒光爍爍的匕首。


    五年來,她幾乎每夜做夢都是希望可以親手殺了魏晟煜,替她們韓家滿門報仇雪恨!


    可是...


    驚蟄握緊了手中的短匕,猛地朝牢柱戳了過去。


    她終究還是饒過了魏晟煜,也饒過了自己...


    她殺了他又有何用?父親、母親,弟弟又無法重活在世?


    “你不報仇了?用他魏晟煜的血,來換你們韓家的血。”陸子虞沉聲問道,似乎還在逼驚蟄做個抉擇。


    驚蟄身子一僵,苦笑著搖了搖頭,“我們韓家滿門忠勇,匡扶正義。若他的命能換回我韓家滿門的命,我今日定會親手了解他。可是他的命不能...”


    “我殺了他,我又同他有何區別?冤冤相報何時了,人總會在仇恨之中迷失了自己。”驚蟄抹了把淚,終還是挺直了脊梁從幽暗之中走了出去。


    相比來時畏畏縮縮。


    這一次,她走得坦蕩、自在,似乎身上背負的東西,都被她給甩拖掉了。


    天很大,擋不住世人的眼睛;樹葉很小,卻也能讓人看不見東西...


    待驚蟄離去之後,從不遠處的暗中又走出來一男一女。


    陸子虞將牢柱上的匕首給收了起來,又掏出一把鑰匙遞給暗處的女子,“你們帶他走吧。從今往後,遠離世俗紛擾。”


    “多謝四娘子。”女子接過鑰匙,言語誠懇感激。


    “魏瀟湘,你當時被關押在大理寺中,你父親根本不想搭救你。若他當時肯出手,你也不至於會落得如此下次。”


    “四娘子是想問,既然我父親當初都不救我,為何如今我還要管他生死?”


    “不錯。”


    “我也恨他對我的冷血和冷漠。可無論怎麽說,他都是我父親!”


    牢門被打開,魏峒和魏瀟湘二人攙扶起那已經站不起來的魏晟煜。


    三人明明舉步維艱,可卻步步透著溫情之意。


    人活在世,都會為些什麽東西而活著。


    有的是權,有的是欲,有的是情愛,有的是家國,也有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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