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佚為何拒婚?”


    “大帥不舉。”


    “不舉?”張都冷嗤道:“不舉能和你雙龍戲水?”


    “嘿嘿。”成雪融半眯著眼,回味一般地淫笑著,“張大人有所不知,每每歡好,都是小的戲了大帥,大帥他,真的不行。”


    “哼哼。”張都又是冷嗤,鼻息間毫不掩飾對成雪融的鄙夷,“喬佚因何事記恨喬桓?”


    “大帥為何要記恨老侯爺?”成雪融反問,無辜又詫異。


    “喬佚十六歲回歸喬家,至今三年,未曾喊過喬桓一聲爹,這難道還不算記恨?”


    “大帥生性清冷、感情內斂,讓他親親熱熱喊一個十六歲時才第一次見麵的人做爹,難比登天。”


    “喬佚生母乃是西域舞女,結束與喬桓的一段露水姻緣後另嫁他人,可見其母對喬桓早已無情。既已無情,焉知其母沒有在喬佚麵前詆毀喬桓,令喬佚記恨喬桓?”


    “老侯爺與老夫人之間的往事,小的也不清楚,但大帥記恨老侯爺一說,實在荒誕。”


    成雪融與張都二人你一問、我一答,張都問得越來越離譜,成雪融答得越來越氣憤。


    她實在不懂,梁師讚是怎麽理解她那句“奉命”的,成淮帝又是如何猜測喬佚身份的,竟然會牽扯到喬桓與白士蘭的往事去。


    張都還要再問,她直接打斷了,“罷了,張大人不必多問,直說吧,皇上到底在懷疑什麽?”


    “爽快!”張都拍案,“喬佚具有一半西域血統,他是否更認西域諸國為故土,不認我大成王朝為家鄉?”


    “哦。”成雪融心想,這個懷疑還是很中肯的,不過能因此聯想到那從未出現在世人眼前的白士蘭身上去,不得不說,成淮帝的心思還是相當周全的。


    張都見成雪融一臉恍然,卻無多答,心裏已當她是招供了,又再問道:“喬佚仗著兵權在握,膽敢抗旨不做駙馬,正是他以實際行動在向西域諸國保證,他是西域人士,隻忠於西域,他不娶我大成公主、不入我大成皇室、不做我大成皇親,是不是?”


    是什麽是?


    這到底是成淮帝的想法,還是張都的想法?


    很大膽嘛!


    成雪融拱手作揖,笑嘻嘻地給張都戴高帽,“張大人好厲害,張大人不但想象力豐富,遣詞造句的功力也非常人所能比擬,小的好生佩服啊。”


    “滿嘴胡言!”張都又是冷哼,“看來,不讓你試試我鳳凰曬翅的厲害,你都不知道老實交代!”


    所謂鳳凰曬翅,就是將犯人雙臂綁在十字架橫木上,雙腳則固定在十字架底座,行刑時隻需轉動木架,使受刑者上半身隨著十字架橫木旋轉,因下半身始終牢牢固定在底座,受刑者就會像麻花一樣,被擰得骨節脫臼、腰椎盡裂。


    張都懂一些簡單的擒拿術,當下便伸出雙手,要去抓成雪融的肩膀。


    成雪融這一趟大牢之行走得實在匆忙,衣裳她是穿足了,但再除了那隻從不褪下的蠶絲掌套外,就什麽都沒了。不但腕弩沒綁,連冰封著同心蠱雄蟲的寒玉棺她都落下了。


    她索性不反抗,由著張都將她擒住,來到那沾滿了暗紅血跡的十字木架前。


    然後,她哆嗦了一下。


    張都立刻冷笑,“你很不錯了,多少人見了我這木架,都是直接嚇出尿來,你還能一聲不吭地隻打了個顫兒,可算是條漢子了。”


    成雪融一聽這話,渾身力氣就泄了個幹幹淨淨,要不是有張都揪著,她就得像爛泥一樣癱在地上了。


    “我說,別……別用刑……”成雪融喘息著,結結巴巴地開始胡說:“是喬桓……喬桓當年拋妻棄子,害慘了老夫人,更害慘了駙馬爺,駙馬爺才會這麽恨他……”


    “什麽駙馬爺?喬佚是誰的駙馬爺?”


    “不是喬佚……是白常明,白常明是我北越國琉斌公主的駙馬……”


    “白?西域庫車國國姓?哼,隨母姓白,喬佚果然是認了那西域小國做家鄉!”張都獰笑起來,小小的倒三角眼內精光更盛,似乎喬佚不忠乃是天大的喜事。


    “什麽琉斌公主?不過國舅之女,封個公主就忘了自己幾斤幾兩了?我呸!我大成朝瓊英公主聰慧過人,隻有瞎了眼的才會放著珍珠不要,反去選那個又腥又臭的魚眼睛,真蠢!”張都冷笑著罵道。


    成雪融此刻的內心感覺十分複雜,張都說這話是在捧她,她高興,可張都同時也在狠狠踩她駙馬,她也覺得挺難受的。


    當下斂斂心神,極是不服氣地冷哼著應道:“我琉斌公主又白又美又有錢,駙馬爺喜歡我家公主,那是他有眼光!”


    “那你呢?你是北越國什麽人?”張都再問。


    “我是北越國國醫之徒牛黃。”


    “你潛伏在我大成軍營做什麽?”


    “我奉琉斌公主之命,跟在駙馬爺身邊,看著他,別叫他沾花惹草。”


    “這麽說,他不舉也是假的了?”


    “真的,自從大成皇帝下旨賜婚,駙馬爺就不行了。”


    “他是你家駙馬,你怎麽敢戲他?”


    “我說了,我乃國醫之徒,我那是為他診治!”


    “他既做了你北越國的駙馬,那還留在我大成朝堂做什麽?”


    “他……不,張大人,這個我不能說……”成雪融瑟瑟發抖,答道。


    “不能說?好,那就上刑架!”張都洋洋得意,嘴裏說著,伸出手去再次擒住成雪融的肩膀,抓著她就往十字架上湊。


    成雪融嚇得拳打腳踢、搖頭大叫,顫著聲不斷嘶喊:“我說,我說!是忠親王!忠親王請求我家娘娘、國舅下令,將駙馬爺留在西北軍營中,掌握軍權,留備他用……”


    隨著成雪融話音落下,張都也僵在了當下。


    天哪,他到底都審出了什麽呀?


    鎮北侯是北越細作?


    忠親王與北越通敵?


    奪取了大成軍權,還要留備他用?


    他用,到底是什麽用?


    是忠親王叛國通敵、弑君奪位,還是鎮北侯裏應外合、迎敵入關?


    從西域小國扯到北越大國,從鎮北侯扯到忠親王,張都怎麽都沒想到,審問一個小小親兵,竟能審出這麽多的秘密來。


    雖然他得了成淮帝旨意,說隻要能審出結果,可以不拘生死用上大刑,又說等審出結果,可以不必上報直接處死,可事關家國朝廷,又牽扯到親王將帥,他哪裏還敢再貿貿然處死成雪融。


    萬一皇上還要親自審問呢?


    張都越想越驚,心頭發涼、額頭發汗,扔下成雪融頻頻倒退,嘴裏一個勁兒地大喊:“快!來人,來人!把他關進大牢,好好看守!備轎,不,備馬!我要進宮麵聖!”


    .


    成雪融非常自信。


    她相信,她不但是第一個敢在禦史台暗牢裏和大成第一酷吏共進斷頭飯的人,還是第一個無傷無痛、大搖大擺從禦史台暗牢裏走出來的人。


    即便隻是走出來,被換到了另一間六麵都是石牆的牢房,她也覺得自己挺厲害的。


    她在等。


    禦史台的地下暗牢永遠昏暗,又沒有人報更報時,成雪融隻能憑著自己的肚子,判斷時辰已經不早了。


    她今晚吃了很多高熱量的肉食,但這會兒肚子都空了,人還沒來。


    果然,要等夜半,要等無人之時,她用盡心機掙來的這次父女相聚,隻能借著審訊的名義,秘密進行。


    終於,牢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她激動地凝眸,盯著石牆上唯一的洞口,那個巴掌大的探視窗。


    半晌,窗外出現一雙銳利的眼。


    是她父皇!


    她撲通一聲跪下,揚聲說道:“世人皆知公主早慧,稱未滿三歲能識萬字。但鮮有人知,公主第一次展露她早慧的才能,不是跟著太傅讀四書五經,不是跟著太子念詩詞歌賦,而是她撕了皇上破例手寫的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有鎮北侯喬桓,一心衛國,戍守邊疆,乃至年過而立,尚未婚配。值郭國公郭一鳴幼女郭正秀,品行端莊、嫻熟大方、溫良敦厚、才貌出眾,與鎮北侯堪稱天造地設,為成佳人之美,特將郭正秀許配鎮北侯為妻,欽此。”


    郭國公郭一鳴就是當今皇後之父,被皇帝下旨賜婚配與喬桓的郭正秀,正是皇後娘家裏最小的妹妹,當今中書令之兒媳。


    成淮帝登基後,要對朝臣論功行賞,頭一個便論到了喬桓頭上。


    喬桓功高但不震主,自然也還沒到賞無可賞的地步,府邸車馬、金銀珠寶,各種賞賜自不可少,尤其爵位上還能提一提,從二等侯爵提到一等國公,再給這新鮮滾燙的國公爺賜一位出身顯著的國公夫人,那喬桓可就厲害了,光耀門楣啊!


    可喬桓拒絕了。


    他不做國公,要做侯爺,不接受皇帝賜婚,也不願留在鎏京享福。


    他的要求很簡單:“微臣願回西北,仍舊鎮守邊關。”


    成淮帝問他,“為何?”


    他答:“微臣的妻兒尚在西北。”


    他要回西北,等他不知所蹤的妻兒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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