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是與仡濮族有關的那麽多位了,就算是與仡濮族無關的周莫等人,聽得也目瞪口呆。


    “上一次你站在這裏求本座現身相見,按人世算,應是十八年前。”


    “你說,你唯一的女兒橫死,死後魂靈受損,怕是連投胎轉世的機會都沒有,求本座救她一救。”


    “嗬嗬,笑話!本座藏匿於這無日無月的結界之中八百年之久,為的就是要看你塔氏一族徹底覆滅!”


    “你唯一的女兒死了,你也不可能再生一個女兒,塔氏一族終於要徹底覆滅了,本座為什麽要幫你?”


    “然而你卻允諾本座,說隻要救你女兒複活、待你查出那背後加害之人、親自手刃仇敵之後,你會和你女兒一起來到本座麵前,讓本座親自動手,了斷這一段因果。”


    “塔氏啊塔氏,你果真了得,竟對本座被困此地八百年的執念了如指掌!”


    “對!本座不但要你塔氏一族徹底覆滅,還必須得親手殺了你和你的後人,如此方可解本座八百年心頭大恨!”


    “本座動用邪法,取你十八年壽元借與你女兒,令她殘魂能在異世休養十八載。”


    “她魂歸之時,將這世再曆一次,而你,半老的年紀、半百的容貌,何如?”


    半老的年紀、半百的容貌?


    成雪融聽到這裏,淚流得更凶了。


    這是她娘,真的是她娘!


    她娘今年三十有六,正正是半老徐娘的年紀,可族長大人卻是一副年近花甲的模樣,這誤導了她,令她從未敢往族長大人就是她娘那個方向想。


    卻原來,族長大人真是她娘。


    她娘之所以會這樣年邁,是因為借了十八年壽元給她,換她在現代那世再活一次。


    末代族長魂靈說,她魂靈受損,去異世是為休養。


    是了,就是休養!


    早些年她癡癡傻傻仿佛低能兒,長到十幾歲才開始能記事,她越長越靈活,還以為自己是大器晚成,現在想來必是她魂靈休養有成,因此活絡了。


    那麽,她娘在她身上種下同心蠱,當然也是為了無雙能夠在她危難之時有所感應,前去救她,以此改變這一世的命運軌跡!


    至於她的前一世,哦不,應該是前前一世,那一世的她,應該是橫死在……


    三月十四的姑兒山!


    因為她娘說過,三月十四之前發生的事她娘知道,但三月十四之後的故事將由她自己創造!


    父母之愛,為之計深遠。


    從前她總拿這句話來開解烏伽什,但今日明白到她娘為她做的這許許多多的事,她才明白,父母之愛,其深其重,真不是簡簡單單一句話可以概況,更加遠遠超乎她想象。


    成雪融不再試圖掙紮,隻是不停地默默流眼淚。


    她不知道她娘後邊是什麽計劃,但既然她娘不肯認她,就一定有不能認她的理由。


    這個時候,她該做的絕不是哭喊嚎叫、以死相逼、非喊她一聲娘不可。


    配合她娘的計劃,讓她娘安心、無後顧之後,待打完這一仗之後,她們母女來日方長。


    .


    “何如?”


    一直默立不語的辛桑塔這時終於開口。


    “晚輩求仁得仁、心滿意足,此來正是要謝謝大人的成全。”


    “那你的謝禮呢?”


    天空中傳來一聲怒吼。


    “塔氏,本座且告訴你,勸你收起你那些狡猾的心思!”


    “你女兒血祭丹木,丹木果出世,丹木靈氣消散,本座的無後之咒已經複興,你女兒現在可連誕育女胎的能力都沒有了!”


    “如今你便想出爾反爾下山去,你塔氏一族也終究逃不過覆滅的命運!”


    “天意,這就是天意!塔氏惡貫滿盈,連天都看不過去,竟叫你千辛萬苦複活的女兒血祭丹木,親自斷了她一生子嗣、斷了你塔氏一族,可笑,真真可笑!”


    末代族長魂靈且說且笑,笑聲邪惡、暴躁,不像一族之長,也不像個活了八百年的老鬼。


    反觀族長大人,話不多,但每一句都說得極穩、極定,眾人雖看不見她麵容,但她背影由始至終是那麽地毅然、堅韌。


    “大人將晚輩顧慮摸得清清楚楚,晚輩佩服。”


    “如大人所說,丹木果出、無後咒興,晚輩今日就算出爾反爾、攜了小女下山去又能如何,不過貪一世浮華,身後卻無半點血脈留下,實在無趣。”


    “為此,晚輩憂慮甚久,想來想去,覺得這無後之咒還得破了才好,否則晚輩辛辛苦苦為小女的一場忙活都要打水漂了。”


    虛空中那聲音冷嗤:“破?竟敢妄想破本座咒法?無知婦人,你癡心妄想!”


    “是不是癡心妄想的,容晚輩試一試就知道了。”


    “對了大人,動手之前,晚輩得先問問您,您魂靈在此耗了八百多年,是不是已經出現衰弱之狀?”


    “不知晚輩若是打散了您魂靈的話,這道由您親手設下的咒法是不是也會跟著破了?”


    “嗬嗬,原來你打的是這種主意!哼,本座便實話告訴你,本座魂靈之力確實大不如前,但若取同歸於盡之道,以鬼火焚你肉體、滅你魂靈,焚你女兒肉體、滅你女兒魂靈,仍是綽綽有餘!”


    末代族長魂靈此話一落,無數道赤紅色閃電隨之劈下,形成密密麻麻一道閃電罩,恰好罩住了幹屍坑道內側所有一切。


    又一道赤紅色閃電落下,這一次卻是落在罩內,恰恰好就是辛桑塔落腳之處。


    辛桑塔旋身避過,雙手結印、念念有詞,周身迅速迸出一道護體白光,助她抵擋雷擊。


    她雙手又變幻手勢,一指一落間,幹屍坑道外那些原本被雷電劈成了一堆堆的碎石塊一塊塊飛起、落下,正好落在坑道內幹屍之上。


    也不知是辛桑塔道法了得,還是實在是那幹屍幹了八百年太脆弱了,總之,一個個的都是一砸就碎,且是碎成了齏粉,隨風飄散。


    “可惡塔氏,竟敢毀我族人屍身?”


    一聲怒吼,又是伴著一道道可怖的赤紅色閃電。


    “你以為毀我族人屍身便能破本座無後之咒?天真,天真!”


    雷聲越來越大、閃電越來越密。


    成雪融想提醒烏伽什他們上去幫忙,卻無奈自己穴道被製,一動不能動,連話也說不了。


    幸好喬佚和她想到了一處,就叫烏伽什他們,“十五,眾位祭司,你們為什麽不上前相助?”


    眾位祭司麵麵相覷,烏伽什直接都擦著眼淚哭開了。


    “族長大人正在和那魂靈在鬥巫術,可是她、她從來沒有教過我們巫術,我們什麽都幫不上……”


    成雪融整顆心都糾了起來。


    便在這時,忽聽辛桑塔失聲一喊,緊接著風卷、雲縛,她被雲索五花大綁著,吊到了半空。


    “就這點道法?方才是本座說錯了,本座便是滅了十個你,還能毫發無傷!”


    那把聲音猖獗大笑,甚是得意。


    眾祭司紛紛高呼“族長大人”,有心相救,卻無力施為。


    又一道烏雲如繩索般迅速來到高台邊,遊走一圈後虛虛縛住了族女阿伊塔。


    “這是你的女兒?哼哼,身上還有祖上傳下的啞疾,絕不可能是塔氏之後!”


    那雲索消散,放開了阿伊塔,一轉眼又來到成雪融跟前,連同喬佚在內,都被籠罩住。


    “難不成是這個?嗬嗬,此人氣息倒與你有幾分相似,不過乃一中蠱中毒的將死之人……”


    雲索並無消散,但分出一半,飛去那邊,連同丹木一起將百裏雲帆縛住。


    百裏雲帆卻不知怎麽了,從剛才開始就暈暈乎乎的,聽了那麽多故事,也毫無反應。


    那道聲音終於哈哈大笑。


    “是她,就是她!她與你同出一脈,身上有丹木果的氣息,還有蠱蟲消退之感,她必是你女兒無疑!”


    隨著這話一落,纏住成、喬二人的雲索驀然消散,喬佚狠狠鬆了口氣。


    陶新月躺在地上,能聽、能看,卻不能動、也不能說,此刻已是目眥欲裂。


    她終於明白,辛桑塔為什麽那麽好心會把丹木果給了她阿允,也明白辛桑塔為什麽要將她困住、又將她阿允迷住。


    辛桑塔早知今日要與那仡濮氏末代族長的魂靈一戰,她為了保全自己的女兒,竟然要叫她的阿允去代成雪融去死!


    不可以!不可以!這不是辛桑塔的女兒!這是我的阿允!


    陶新月在心裏大聲喊著,可也隻是在心裏喊著而已,她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女兒絲毫沒有掙紮地,就被那雲索卷上了半空去。


    天更黑、風更大、雷更鳴、電更閃。


    如此閃得人睜不開眼的混亂之中,兩團幽藍鬼火忽然在空中燃起。


    “族長大人!”


    眾人泣聲高呼,無法開口的成雪融驚怒攻心,又嘔了口血。


    半空中,那兩團幽藍鬼火倏忽又滅。


    仿佛日墜虞淵、仿佛月隱深雲,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再然後,風停了、雲散了、天晴了。


    柔柔一道金光從天際灑下。


    灑在腳下祭台上,灑在不遠處樹林上,灑在潺潺流淌著的河水上,灑在廣袤無垠的大地上。


    遙遠的西方一片絢爛霞光,渾圓的夕陽正慢慢地一點點墜入地平線之下。


    天剛亮,卻已是黃昏。


    “族長大人!”


    烏伽什哭喊著、踉蹌著、奔向已沒有了幹屍的坑道。


    坑道旁邊,躺著一身碳汙的族長大人,還有同樣一身碳汙的百裏雲帆。


    喬佚忙解開成雪融穴道,聽她淒厲喊了一聲娘,抱了她過去。


    “娘,娘您怎麽樣?”


    “融融……”


    辛桑塔已奄奄一息,連抬起手的力氣都沒有了,成雪融抓著她手捂在自己腮邊。


    “娘,我是融融,我是您的女兒成雪融……”


    “融融,別……別易容了,讓阿娘……阿娘看看你……”


    “嗯!嗯!”


    成雪融應著,喬佚立刻伸手過來,徹底抹去了她臉上易容,連那個紅色的刺字都露了出來。


    “娘,阿娘您不要死!我們才剛剛相認,我才喊您第一聲阿娘,你不要死!還有父皇,他一直很想您,我都還沒告訴您,父皇他有多想您……”


    “您父皇……”


    辛桑塔眼望虛空喃喃念著,過了半晌才說:“融融,阿娘將你留給你父皇,並非是不要你……姓塔、太可憐了……被困在竹桐山的一生,荒涼得像一口被封死了的枯井……阿娘、阿娘不願你這樣……”


    成雪融:“別說了,娘你別說了,我懂,你是為我好,我都懂……”


    “無子而已,阿娘以為……以你公主之尊,定能……定能一輩子逍遙快樂、無憂無慮……”


    “誰知,你又被卷進到這場紛爭,還……還那樣橫死……”


    “阿娘、阿娘想救你……不但要救活你,還想……還想給你一份平凡……平凡的幸福美滿……”


    “阿娘做到了,雖死、心滿意足……”


    成雪融:“死?那隻鬼已經消失了,可娘您沒死,您不會死的,對不對?娘,您不要死,好不好?”


    “那魂靈以鬼火焚我魂魄……我就要魂飛魄散,活不成了……”


    “但是融融,你不要難過……”


    “阿娘已經用了那枚黃核騙過魂靈……讓他以為塔氏最後一人都已死在他手上……”


    “他執念了了……他魂靈散了……他設下的咒法也破了……”


    “剩下的紅核、金核能救你命,還能……還能令你容顏恢複如初……”


    “融融,以後你要和駙馬……好好的……幸福活下去……阿娘已經心滿意足……”


    辛桑塔一番話越說越低、越說越輕,她身體也越來越冰涼、越來越透明。


    終於最後一個字說完,她身體徹底變作了琉璃水晶般的晶瑩剔透。


    然後又猛一下,琉璃碎、水晶裂,她身體化作無數熒光,七彩絢爛,隨風輕揚。


    “娘!阿娘!”


    成雪融張臂想留住那片熒光,然而她一動,反而帶得風起,令那片熒光飄得更散、飛得更遠。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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