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來,越崇武真是特別地有毅力。


    七天,整整七天!


    十四次診脈,每一次他都找著理由、厚著臉皮在一邊看著。


    晚飯後的那次診脈比較好說,把喬佚、成雪融叫過去一起吃飯,吃完了叫平大夫過來,診了脈就撤,毫不違和。


    就是每日早起診脈,嘿,真是難為越崇武了。


    成雪融起得晚,早飯的點已經過了、午飯的點又沒到,每回金大勇去請平大夫來,越崇武屁顛屁顛跟在後邊,總要很尷尬地解釋一下自己的行為。


    “啊,這個……老白,我好像忘了一件事,就易容術啊,這個、這個這個……”


    “啊,那個……老白,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就以前咱追殺魔煞時,那個、那個那個……”


    他每天結結巴巴、這個那個,成雪融看著都幫他尷尬。


    “我說太子殿下啊咳咳咳,鄢邊正處大成與北越交界處,乃兩國交通與貿易的中轉點,要什麽沒有呢咳咳咳?你今天拿個果子、明天拿個瓜子,不就有借口了嘛,何必總拿無雙說事呢咳咳咳?”


    越崇武:“……”


    “當然,你要能坦蕩一點就好了咳咳咳,想來就來、不要解釋,總叫無雙這麽陪你演戲,我看著不忍心啊咳咳咳。”


    越崇武:“……”


    從尷尬到氣憤,越崇武被懟得說不出話。


    抖著手,指了成雪融半天,再轉過去指喬佚。


    喬佚對他舉杯,邀請之意顯而易見。


    “這是北越自產的茶?挺好喝的,正想叫大勇去請殿下來一同品茗。”


    越崇武:“……”


    卒了卒了。


    “老白!你被你家這隻母老虎帶壞了!”


    喬佚反難得地回了他一個淡淡的笑。


    笑得越崇武暴跳。


    “還笑?那麽多年你都不會笑,攤上一隻母老虎你倒會笑了?你想氣死我是不是?”


    他很想摔門而去,但留下平大夫一個人又真不放心,於是氣呼呼地坐下了,鬱悶地隔空呼喊。


    “啊,老衛你到底什麽時候回來啊,我頂不住了啊……”


    平大夫已知這位姑娘敢懟他們太子殿下的,但看著太子殿下就這麽被懟得棄械投降,內心裏還是驚訝。


    驚訝的,不僅僅有這位姑娘犯上的膽量,還有這位姑娘懟人的功力。


    就那麽三兩句,太厲害了是不是?


    這令平大夫有點害怕。


    他害怕他的秘密被發現。


    一個笑眯眯的、時不時咳兩聲、什麽話都能聊,但你一放鬆,她話裏就給你藏針;


    一個不苟言笑、總是默默站在後邊、總讓你忘了這麽個人,可他一開口,每個字都有點睛妙用。


    這兩位是妙人、是奇人,平大夫怕自己苦苦保守了那麽多年的秘密被發現。


    他一句話都不敢多說,低眉順眼、彎腰駝背,診完了脈,匆匆忙忙就退下了。


    越崇武一離開,成雪融就回味著,又咳又笑問喬佚:“咳咳……無雙,你、咳咳……你怎麽跟著我學壞了?瞧、咳咳咳、瞧你把江離氣的……”


    喬佚含著淡笑擁過她、輕拍著她背心。


    但就在成雪融投入他懷裏、看不見他神情的時候,他眼底掠起痛色。


    “隻是不想像平大夫那麽死板,想給他留一些特別的記憶。”


    “哦、咳咳咳……”


    成雪融反手也擁緊了喬佚。


    這一咳,竟咳出了一臉淚水。


    .


    第七天,應是衛子淩尋了冰珀石回來的日子,但衛子淩沒有回來。


    第八天,衛子淩仍沒有回來。


    第九天,還沒有回來。


    大家都在擔心。


    尤其平大夫,從第七天開始,給成雪融診脈時用的時間都變長了,心不在焉。


    “平大夫,你在擔心什麽?”成雪融直接問。


    “……沒、沒擔心。”


    “北陰山上,有什麽危險?”


    “……沒、沒危險。”


    “冰珀石好不好找?”


    “……不、不好找。”


    “冰珀石真能治好我的劍傷後遺症?”


    “……不、不……”


    不什麽?


    不能、不行,還是不好說、不知道?


    平大夫都沒說,越崇武來攔了。


    “母老虎你又偷偷地打聽什麽呢?”


    “我打聽魏先生什麽時候回來,我的病能不能治好,咳咳咳、越崇武你急什麽?”


    越崇武果然不急了,湊過來也問:“是啊平大夫你說的冰珀石到底好不好找,老衛他到底啥時候回來?”


    平大夫卻閉嘴了不肯多說,來來去去就一句,“此乃我國醫所秘訣,非國醫傳人不可得知。”


    然後反過來,他又問越崇武:“敢問殿下,魏先生他……武功好不好?”


    “武功?你是擔心老衛去北陰山有危險?不就是冷一點嘛,能有什麽危險?就他那個身手,就算遇上雪崩了也跑得掉……”


    平大夫聽了這話,偷偷地籲了口氣。


    成雪融是沒注意到,但修為過人、耳清目明如越崇武、喬佚者,可察覺得一清二楚。


    “放心吧,老衛他……沒事的,再等幾天,不行的話,我派人去找他。”


    越崇武好聲好氣寬慰平大夫,這叫喬佚十分詫異。


    和越崇武認識了這麽多年,喬佚深知越崇武並非那種會體貼寬慰別人的人。


    尤其是,他認為衛子淩根本不會有事,平大夫的擔心在他看來是多餘的、自找煩惱。


    按照他的性格,他這個時候應該嗤之以鼻、或者直接不管才是。


    他的體貼寬慰,叫喬佚倍感詫異。


    .


    終於,第十天,衛子淩回來了。


    金大勇來報時已經二更,成雪融早睡了,是喬佚聽到有人進屋,起身走出內間。


    “稟告公子,魏先生回來了。”


    “魏先生差小人來說,藥已經找到,給了平大夫,平大夫明日就來為姑娘治療。”


    “另外,魏先生還說抱歉,是他在路上著了風寒,因此耽誤了回程,叫公子、姑娘擔心了。”


    喬佚拿上大氅就要披了出去,金大勇攔住。


    “魏先生還交代了,叫公子、姑娘不必前去探望。不過一場風寒,有平大夫在,無恙。姑娘病弱,公子又常和姑娘一起,可不能過了病氣。”


    喬佚披大氅的動作頓住,一會兒後開始脫大氅。


    “罷了,我明日再去探望。”


    “公子……”


    金大勇欲言又止。


    “魏先生的意思是,待他風寒好了,自會來拜會公子、姑娘。”


    喬佚脫大氅的動作頓住,一會兒後繼續脫大氅。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


    喬佚又當了一夜湯婆子。


    第二日,待成雪融睡到自然醒了,他才跟著起來了,並沒說衛子淩的事。


    金大勇照例又去請平大夫。


    平大夫一瘸一拐地挎著藥箱、後邊跟著個越崇武,照例來了。


    他們來到的時候,成雪融才剛喝完每日一碗的甜牛乳,唇周沾著一圈奶沫。


    平大夫奉上一顆蠶豆大的蜜色藥丸子。


    “姑娘,這是平某連夜用冰珀石為您煉製的靈藥丸子,您請用。”


    “冰珀石靈藥丸子?”


    成雪融驚訝極了。


    “衛子……咳咳咳,魏先生回來了?藥也找到了?”


    “是,這就是魏先生為姑娘尋得的靈藥,姑娘每日早晚各服一顆,咳疾三日即好。”


    喬佚這時才解釋說:“他是昨天夜裏回來的,金大勇來報時,你已經睡了,我就沒跟你說。”


    “哦,那他人呢?怎麽不來?是不是等著我親自上門去道謝?”


    “道謝是要的,親自上門就免了。”越崇武搶在喬佚開口之前說。


    “他凍著了,等過幾天他病好了你再去吧。”


    “咳咳咳……凍、凍病了?”


    成雪融再次驚訝極了。


    練武功、有內力的人,不應該百病不侵麽?


    難不成,是她又被影視作品誤導了?


    她看向平大夫,“魏先生怎麽那麽脆弱?”


    “……”平大夫默了默。


    “魏先生很辛苦。姑娘,您應該說,北陰山怎麽那麽冷。”


    啊,衛子淩是辛苦了,她這麽直接地質疑衛子淩脆弱,好像不大禮貌嗬。


    於是她從善如流、誠摯地感慨,“對,咳咳……是北陰山太冷了。”


    “姑娘,請您用藥。”


    平大夫再次將那蠶豆大的蜜色丸子呈上來。


    “快吃吧。”喬佚催。


    “快吃吧,別浪費。”越崇武也催。


    成雪融兩指捏起藥丸子,放到鼻尖聞了聞,一股子甘草味。


    才剛張嘴,平大夫就喊:“姑娘!姑娘一口吞了就好,不要嚼!”


    成雪融驚悚地咳著,撤了手,捏著藥丸子給平大夫看。


    “平大夫你看看咳咳咳,是這麽大的一顆啊咳咳咳,不嚼就吞我會被噎死的咳咳咳。”


    “可是,嚼了……沒效果。”


    成雪融咳著翻白眼。


    又不是現代那世的西醫西藥,還講究胃吸收、腸吸收的問題,中藥丸子都是吞進肚裏,哪那麽多名目?


    喬佚倒了杯水來勸道:“聽大夫的,不許嚼,吞。”


    越崇武翹著二郎腿冷嗤:“少在那矯情,又不是吞不下。”


    這不是吞不吞得下的問題。


    是平大夫對她提出不許嚼、隻能吞的要求時,神情很有問題的問題。


    她就是想知道平大夫、還有這藥丸子,到底有什麽鬼。


    等咳完,她一口將藥丸子含了。


    “雪兒!”喬佚沉聲喊她。


    “聽話,不許嚼,吞下去。”


    “……”


    陰謀敗露。


    成雪融抱起茶碗大口喝水,將藥丸子一口吞下去之後,張嘴對著喬佚。


    “吞了,我沒作弊。”


    “那好,平某告辭了。”平大夫轉身就要走。


    “唉?咳咳、平大夫你不是還沒幫我診脈嗎?”


    “下次……”


    平大夫扛著藥箱匆匆忙忙、一跳一跳地跑了。


    越崇武點著下巴說:“他可能急著去看老衛,哦,我走了,我也去看看老衛……”


    他說完,風風火火地也走了。


    .


    “無雙,我們也去看看衛子淩吧。”


    “你就別去了,別過了病氣,我去就好。”


    “啊,咳咳、我一個人在這啊,那多無聊。”


    “院子裏栽有梅樹,要不叫金大勇折一枝梅來給你賞玩?”


    成雪融摸摸鼻子,沒好意思承認類似於賞梅賞雪這種雅事她自小做不來。


    她喜歡的僅僅是大家一起賞梅賞雪的熱鬧而已。


    不過,她真挺想出去的,天天就呆在屋裏,她都要發黴了。


    於是甜甜地跟喬佚說:“那我不去了,你出去的時候順便叫大勇給我折一支梅來,咳咳咳我要好看的。”


    “好。”


    .


    喬佚出去了,沒一會兒,金大勇來了。


    帶了兩支梅來,一支紅的、一支白的,花苞累累簇在蒼勁的樹枝上,十分雅致。


    成雪融貪婪地深吸了一口梅香,問金大勇:“這是你折的?真好看。”


    “是小人折的,折得不好,都還是花苞,還怕姑娘不喜歡呢。”


    “不是啊,花苞才好呢,會開嘛。大勇,你去找個花瓶來,我要把它們插起來。”


    “是。”


    “哦,要兩個瓶,一個素淨的白瓶、一個熱情的紅瓶,兩個瓶得一樣大、一樣形狀,知道沒?”


    “……”


    金大勇站在下首,有點不敢應。


    這裏是鄢邊啊,不是萊安!


    這裏是鄢邊府啊,不是萊安皇宮!


    白瓶、紅瓶都好找,可要一樣大小、一樣形狀的,那就難說了。


    “怎麽,我的要求太難了,你不樂意?”


    成雪融含笑撥弄著手裏兩支梅,忽然抬頭問金大勇,嘴角還是彎彎翹著的,眼神卻犀利、淩傲萬物。


    金大勇心頭一凜,頭一低就答:“不敢,小的就這去找。”


    這威嚴、這氣勢,便是自己的殿下主子都不曾有!


    倒是魏先生,似乎就曾露出過這樣的眼神……


    .


    前腳金大勇膽戰心驚、心驚肉跳離開了房間,後腳成雪融披上大氅、套上手籠也離開了房間。


    金大勇離了鄢邊府,成雪融直奔院子。


    正午的太陽不在頭頂、在屋頂,柔和的金色光芒灑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聖潔無比。


    成雪融看著梅樹下、雪地上自己留下的一行腳印,想起一句話。


    “天空沒有留下鳥的痕跡,但我已飛過。”


    大成瓊英公主泯滅於史,但她成雪融努力過了,無怨無悔。


    拈花捧雪、會心一笑,忽然聽到有人在喊:“老白!喂,老白等等我!”


    是越崇武,追著喬佚從廊下走過,成雪融下意識躲了。


    “老白你要去哪?”


    “回房。”


    “又回房?整天陪著你家那隻母老虎坐牢,你煩不煩?”


    “……”


    “還是,你們在房裏唱大戲了?”


    “……”


    “啊,那你說說,到底是武鬆打虎呢,還是虎打武鬆?”


    “我想打你。”


    “好,來!我就等著你這句話了!”


    越崇武出手,喬佚還手,兩人果真打起來了,跳出回廊、躥上屋頂,不見了。


    成雪融笑著從梅樹後走出來。


    沒想到,無雙和江離這對社會主義好兄弟私下裏是這樣的,葷段子不斷,一言不合就開打。


    她也準備回房了,免得喬佚打完了回去找她不到又擔心。


    可一瞥,卻叫她瞥見不對勁。


    那背馱得、那腿瘸得、那身材矮小得、那衣服穿得臃腫得……除了平大夫,沒別人了。


    這可是在鄢邊府,連太子殿下越崇武都敬著他,他還偷偷摸摸、賊眉鼠眼地,做什麽呢?


    好奇心爆表、八卦力噴薄的成雪融決定跟上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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