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中午,一支綁著竹筒的白羽箭悄無聲息飛進了欒府,正釘在欒國舅起居的正房門板上。


    午時過後,欒國舅換了下人的衣裳,僅帶著阿虎、阿狼,悄無聲息來到了位於城東的太平診所。


    欒皇後曾微服出宮到這個有女大夫坐診的診所來過,因此再選了這診所來跟他私會,他覺得合理。


    診所門口掛著擋風雪的布簾,掀開布簾走進去,一個掌櫃的大娘、兩個配藥的童子,正瑟瑟發抖躲在櫃台後。


    “貴、貴人在、在裏邊。”掌櫃的大娘指著又一道布簾。


    欒國舅掀開布簾,穿行過長長的甬道,來到一間機密的診室前,診室門吱呀一聲打開,披著貂皮大氅的欒皇後出現在門裏邊。


    “修捷!你來了!快,進來!”她將欒國舅拉了進去,見了他身後的阿虎、阿狼,冷哼了聲,反手關門,將兩人關在了門外。


    欒皇後向來不喜自己的這兩個護衛,因此對“欒皇後”這個反應,欒國舅也沒太在意,但“欒皇後”拉了他進去,卻又甩開了他的手,絕美的臉驀然一冷,冷冷地開口。


    “修捷,我找你來,是有事要問你。”


    欒國舅這才明白,自己的姐姐偷偷出宮、偷偷叫了自己來,並不是要和自己訴衷腸。


    但哄自家姐姐這事,他從小就特別在行,更別說他姐姐進宮後這二十多年他得以勤加訓練,因此這事對他可說是信手拈來。


    柔柔一笑湊過來,嘴裏喊著姐姐,張臂就要抱她,她後撤避開,絕美的臉更冷了。


    這時,身後的門吱呀一聲又開了,壓抑的嗚嗚聲響起。


    欒國舅驚得回頭看,發現是阿虎、阿狼,雙手被反綁了、嘴裏塞著布團,正被兩個蒙麵的男子押著。


    “姐姐,你這是做什麽?”


    “你問問他們!”


    “他們……他們隻是小弟的護衛,並沒有冒犯姐姐呀。”


    “沒有嗎?”


    “欒皇後”話冷眼更冷,冷冷一眼掃過,蒙麵的男子祭出匕首,抵在阿虎、阿狼頜下。


    “平日裏,他們隨你到我宮中便十分地不安分,一雙眼賊兮兮地盡往我身上瞟。昨夜這個叫阿虎的去逛花街,竟然大放厥詞,說什麽他曾與本宮幾度春風。”


    欒國舅一聽,神色立慌。


    阿虎更慌,但無奈手被綁了、嘴被塞了、身上穴道還被點了,他就連搖個頭都做不到。


    “欒皇後”指著阿虎問欒國舅:“今天我就問問你,這個畜生說的話,可是真的?”


    欒國舅極不自然地嗬嗬、嗬嗬笑了兩聲,又要來抱“欒皇後”,“欒皇後”氣呼呼地甩開了他。


    他這時才算意識到姐姐的怒火,壓下慌亂,反問:“姐姐怎麽糊塗了,這種事,姐姐自己不知道嗎?”


    “對!我不知道!所以我要問問你!你說,有沒有?”


    “沒有!”


    “嗬,沒有嗎?”


    “欒皇後”一聲冷笑,眼刀再掃,阿虎哀嚎聲響起,一截手指血淋淋落在地上。


    他手還被綁著,但嘴裏的布團被拿走了、身上的穴道也解了,十指連心,斷指之痛、痛徹心扉,他頓時嗷嗷大叫。


    “爺!爺,救救小的!沒有,小的沒有逛……”


    他想說他昨夜沒去逛花街來著,他不是在屋裏一覺睡到大天亮嗎?


    可“花街”兩字沒能說出口,押著他那個蒙麵人又將他穴道給點了。


    話、說不了,痛、呼不出,隻有兩行眼淚肆無忌憚流下來。


    “欒皇後”微微眯眼,看向被嚇得麵如土色的阿狼,“本宮問你,到底有沒有?”


    配合著這話,他身後的蒙麵人也將他嘴裏的布團扯了、將他身上的穴道解了。


    他即刻大喊:“沒有!沒有!”


    “哦,真沒有?”


    他頜下的匕首快得隻剩一抹殘影,殘影閃過,他尾指落地,痛得立刻招了,“啊!啊——有!有!昨夜阿虎有去逛花街!”


    兩抹殘影同時閃過,阿虎、阿狼各自又落了一指。阿虎被點了穴,再痛也嚎不出,隻能哭;阿狼鬼哭狼嚎的,也是涕淚四流。


    “本宮問的什麽,本宮已經說得很清楚。你們可以不回答,但你們的手指會一根又一根地接著……”


    接著怎麽樣,不用“欒皇後”說,那兩個蒙麵人用行動證明了,又是兩根手指落地,阿虎繼續哭、阿狼繼續嚎。


    欒國舅心裏駭了駭,從未曾見過姐姐如此血腥、狠厲的一麵!


    但欒國舅並未懷疑什麽。


    畢竟,這張絕美的臉,可不是簡單的描眉畫唇能假扮的,他將眼前這個“欒皇後”所有的異樣歸結為怒火,心想不好了。


    “姐姐,你先別氣,可別……”


    “你閉嘴!”


    往日裏待他總是春風和煦的姐姐這會兒美目圓瞪、瞪著他,眼中盡是怒火,“你還有臉說話?琉兒的生母是怎麽回事,這筆賬我還沒跟你算呢!”


    “欒皇後”這話一落,欒國舅臉色再次劇變。


    押著阿虎的蒙麵人正是衛子淩,他此刻就在心裏大呼:好險!


    誆欒皇後也罷,騙阿虎、阿狼也好,有關欒琉兒生母之事,他一絲半點兒沒打探到。


    但成雪融就是大膽,哪怕他先前就交代過不要輕易拿這事來賭,成雪融當著他的麵說好、一轉身又兵行險著。


    還好,險有險著,她賭對了!


    她看著欒國舅心虛的眼神,冷笑。


    “琉兒就比小武早出生一個月,也就是說,你跟我恩恩愛愛、山盟海誓時,同時又跟別的女人親親熱熱、海枯石爛!”


    欒國舅慌極了,“姐姐,那……那次隻是意外。”


    “嗬,意外?”


    “是啊,意外!小弟太過想念姐姐,那夜借酒消愁,這才犯下糊塗罪。小弟悔不當初,後來不是叫那歌姬死在產房了麽?”


    成雪融心裏暗罵這欒氏姐弟不但不要臉而且心太狠,一夜春風的歌姬卸了肚裏的種也能叫讓死就讓死。


    但麵上還是作出一副稍有軟化的樣子,垂下眸子,似在猶豫。


    “修捷,琉兒生母之事,我知道你是委屈了,我也不怪你……”


    “不,是小弟對不住姐姐……”


    “但是!這兩個畜生的事,我必須要問清楚!”


    “他們……”


    “他們有嘴,不用你說!現在他們當著我的麵不說,一會兒我就讓他們去跟閻王爺說!”


    成雪融這話一落,押著阿狼的喬佚又是一刀,斷了阿狼再一指,阿狼嗷嗷嗷,又哭又叫,終於招了。


    “娘娘!娘娘饒命!我是下人,我身不由己啊……爺叫我伺候您,我就算沒那個膽,我、我也得上啊……”


    “欒皇後”和欒國舅同時偏頭,兩道刀子般的目光同時落在阿狼身上。


    阿狼看看,覺得不妥,哇一聲,繼續迂回地招。


    “娘娘!爺都是為您好,爺有心無力,不忍您深宮寂寞,這才安排了奴才……爺這些年砸下大錢,日日虎鞭夜夜鹿鞭地養著奴才,就是為了叫奴才伺候好您……娘娘啊,求娘娘念在爺一片赤誠,還有念在奴才伺候了您這麽多年的份上,求您……”


    他或是想求“欒皇後”免了他的死罪,或是想求欒國舅減了他的活罪,但究竟他想求什麽,他最終沒能說出口。


    因為不知從哪個方向飛來了一枚金針,齊根沒入他眉心,立刻就叫他喪了命。


    有這手功夫、還有這程度怒火的,隻能是隱在屏風後看戲的越崇武了。


    但好戲還沒完,他們的西洋鏡不能這時候揭穿,阿虎、阿狼也起碼要留一個來說話。


    阿狼已經死了,衛子淩當機立斷,押著阿虎一個側身。


    果然,又一枚金針,齊根沒入他身後極遠處的大柱子中。


    能在細細的金針上帶上這麽大的力度,衛子淩也不知該感歎越崇武武功好極了還是內心氣極了。


    而阿虎被這麽拽了個踉蹌之後,才發現阿狼眉心沁出一滴血珠,詭異地斷了氣。


    他不知道自己堪堪逃過一死,但阿狼的死,已足夠擊垮他心理的防線。


    被點了穴的身體由僵硬到疲軟,衛子淩順勢解了穴然後將人摜倒,抬眸給成雪融打眼色,叫她快點。


    成雪融三步兩步趕過來,拽著阿虎的前襟,癲狂地追問:“你家爺有心無力,什麽意思?”


    “爺、爺他……”


    欒國舅厲喝:“阿虎!閉嘴!”


    邁開大步就要來拉成雪融,喬佚將欒國舅攔住了。


    成雪融搶了喬佚手裏的匕首,用力壓在阿虎頸間動脈之上。


    溫熱的血液滲出。


    成雪融冷笑,再問:“說,什麽意思?”


    阿虎嚇壞了,二十幾年都是被他伺候得迷迷瞪瞪直翻白眼的絕色美人,此刻卻用匕首割開了他的喉嚨!


    他當場便溺了,哭喊著說:“爺!爺不舉!爺做不了男人!爺幹不了女人!爺!爺不行!”


    屏風後傳出劈啪脆響。


    聽聲就知道了,這是清平坐診那張杉木方桌被越崇武給劈碎了。


    但越崇武激動得太早了、開心得也太早了。


    欒國舅不舉,並不能證明越崇武就不是欒國舅的種。


    阿虎、阿狼的年齡不對。


    若說阿虎、阿狼是欒國舅在自己不舉之後找來代替自己伺候欒皇後的,那從阿虎、阿狼不過二十出頭的年齡來看,隻能證明欒國舅不舉乃是近幾年的事。


    成雪融、衛子淩這兩個場上最聰明的人立刻就想到這一點了。


    為了阻止越崇武激動過頭、跳出來仰頭大笑、反而壞了好事,他兩人一個尖聲厲喝“閉嘴”,一個直接躥到屏風後捂住了越崇武的嘴。


    喬佚也趕在欒國舅回頭看向屏風方向之前,出指點住了他。


    成雪融顧不得避開腳下那一灘散發著騷臭味的惡心液體,直接用匕首指著阿虎濕漉漉的褲襠處,冷笑問:“爺不舉,是從什麽時候開始?”


    “不、不知道……”


    “什麽,不知道?本宮看你是不想要這子孫根了吧?”


    成雪融麵容猙獰地說著,高舉起匕首就要刺下去。


    阿虎哭嚎著倒退,嘴裏嚷:“娘娘饒命!小的真的不知道!小的進府才五年,小的隻知道爺患這毛病至少五年了!五年之前的事,小的真不知道!”


    成雪融並沒有因為阿虎說了真話就收回匕首,那高舉在半空的匕首還是落了下去。


    阿虎淒厲“啊——”,暈了過去。


    喬佚也吃了一大驚,忙過來拉起成雪融,“胡鬧!這種汙穢事你也敢做?”


    成雪融揭下臉上易容,笑嘻嘻道:“我沒閹他啊,他那是嚇暈的,哈哈哈!”


    喬佚一瞧,果然瞧見阿虎四仰八叉癱在一灘尿液之間,明晃晃的匕首釘在他兩腿之前的木地板上。


    “你放心吧我沒那麽傻,這個證人還得留著給太子殿下送去欒皇後宮裏,好叫欒皇後知道她的好弟弟是怎麽疼她的。”


    被點住的欒國舅由驚、到慌、到這會兒驚怒交加,眼裏直冒火光。


    他們!


    他們到底是誰?


    成雪融眯著眼、笑得甜甜的、人畜無害,側了下身,跟欒國舅後頭的人打招呼,“嗨,太子殿下。”


    太子?


    欒國舅一聽,因憤怒而微斂的眼撐開了,眼裏火光熄滅,剩下些驚慌。


    越崇武鐵青著臉、猩紅著眼,垂在身側的兩手緊握成拳,一步一步沉沉地走過來。


    這一刻,成雪融忽然覺得他很可憐。


    他要是個女的或者能不要臉點,那該多好!


    起碼不用這麽苦苦壓抑著,能痛痛快快地甩這個人渣一巴掌。


    念頭這麽一起,成雪融立刻就動手了,使出洪荒之力,啪一下,她甩了欒國舅一巴掌。


    甩完了,她嘶氣,握著自己手說:“哇,好痛!”


    甩巴掌的手都痛了,那挨巴掌的人得多痛,可想而知。隻見欒國舅一邊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腫了起來。


    欒國舅危險地眯眼,看著膽敢對他動手的女人。


    成雪融眯起眼又是一副人畜無害的甜美笑容,“能被我打,可是你的福氣。不信,你問問你外甥。嘿,越崇武,你說我有沒有資格打你舅呀?”


    有,當然有!


    她乃大成朝太長公主,就是欒皇後見了她,也得客客氣氣給她行個平禮。


    越崇武一步一步,雖然走得沉重、走得慢,這會兒也走到了欒國舅身後了。


    他咬著牙,唇齒間迸出三個字。


    “打!得!好!”


    他還不能確定欒國舅不是自己親爹,因此欒國舅就算再人渣,他也不敢動手。


    這是自小接受的孝文化教育所導致的,成雪融理解,因此成雪融幫他出手了。


    他喝著彩,同時給欒國舅解了穴。


    欒國舅一得自由,立刻轉身對著越崇武。


    “小武……”


    “別叫我!”


    “你聽我解釋,這……”


    一道清朗嗓音打斷了欒國舅:“國舅爺並非要解釋,而是要掩飾。”


    衛子淩閑閑地從屏風後走出來,清平微微瘸著,跟在他後頭。


    烏頭案發生時他十九歲,六年光陰能叫他從少年變作青年,卻沒有令他的容貌改變多少。


    欒國舅看著眼前熟悉的臉,眼中驚慌更甚。


    “你是衛、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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