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子淩在欒國舅麵前站定,勾唇一笑,“國舅爺,你早知太子殿下乃真龍天子,多年來苦苦誆騙欒皇後,所為何由呢?”


    欒國舅看了幾眼越崇武,看他雖是滿臉恐怖的怒火,但神色卻不如衛子淩這麽篤定,心裏也是定了定。


    仰頭,一口咬定,“誰說小武是真龍天子?小武乃我欒氏至純血脈,他跟皇室沒有關係!”


    衛子淩身後清平氣憤極了,搶上來就說:“你騙人!同胞至親是無法誕育後代的,就算有後代,也絕不可能像太子殿下這麽體魄健壯!”


    欒國舅的目光循聲掃去,落在清平臉上。


    同樣,從十七歲少女長到如今的成熟女人,時光也沒有在清平臉上留下太多的痕跡。


    隻是,當年的清平畢竟隻是下人,欒國舅隻是看著眼熟,卻想不起來了。


    “你、你是誰?膽敢在這大放厥詞!”


    衛子淩道:“她是前太子侍藥清平,也是華國醫關門弟子平大夫。”


    “平大夫?侍藥清平?”


    兩個都是已死的人,一個還汙蔑了他女兒清白!


    欒國舅頓時又怒火騰騰,可再想想,這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越崇文!


    “他……越崇文他……他回來了?”


    “沒有,皇室穢亂,欒皇後狠心殺子,令殿下心灰意冷,殿下決意遠走天涯。”


    清平一聽,眼又紅了,衝著欒國舅大吼:“欒修捷,你不得好死!要不是你騙了欒皇後,欒皇後怎麽會對殿下動殺機?太子殿下明明就是陛下的兒子,你為什麽要騙娘娘?你為什麽要叫娘娘殺殿下?你為什麽要叫太子殿下當太子?明明太子殿下也是陛下的兒子!明明都跟你沒關係!”


    清平這一番話說得特別亂,一下子殿下、一下子太子殿下的,聽的人都得想想才能懂。


    但衛子淩不用想,立刻就聽懂了,他按下清平激動指著欒國舅的手,“國舅爺當年要除前太子,確實是為了叫前太子騰出儲君之位,好讓給如今的太子殿下。但他選中如今的太子殿下,卻不是因為太子殿下他是欒氏至純血脈,而是因為前太子具治國之能、而昔年的九殿下卻一心隻在山水。”


    “國舅爺,每每當你仰望乾坤殿上的龍椅,想必你腦海裏想的既不是前太子也不是現太子,而是你自己正襟危坐於其上的畫麵吧?”衛子淩淡淡目光看著欒國舅,如是道。


    沒有越崇武的憤怒,沒有清平的激動,但在他的平淡中,自有另一種悲痛。


    欒國舅冷哼著,還是一口咬定,“小武是我兒子,我想的隻有他坐在龍椅上的畫麵!”


    “不,太子殿下不是你兒子。”衛子淩仍是淡淡目光、淡淡語氣。


    但這次的平淡中,透出的乃是篤定。


    “如若太子殿下真是你兒子,太子巡邊之時,你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派人暗殺他呢?你重創陛下、誣陷前太子、逼走九殿下,眼看著整個北越都在你囊中,九殿下卻忽然回國,做太子、穩朝政,你如何容得下他?暗殺不成,你又另起心思,要把欒琉兒嫁入太子府;再遭拒絕後,你又打起了嘉世子的主意,看中的無非還是前途。能叫國舅爺如此輕易就放棄了的,怎麽可能是你欒氏至純血脈?而你國舅爺的野心,由此也可見一斑。”


    欒國舅麵色已有些不自然,但還是否認,“胡言亂語!血口噴人!”


    衛子淩才不管他,自顧自地又接著說了,“若要深究,陛下膝下曾有過的那七位皇子,一半是死於人禍,一半是死於宮鬥。先皇後所誕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並著一位大公主,自離娘胎便身體孱弱、不易養活;其餘四位由其他妃嬪所生的皇子,還有幾位公主,身體倒是康健,可公主平安無事,皇子卻多意外。”


    “之前我從未細想過,如今得了清平提醒,再想想,終於明白了。先皇後乃是陛下姑親表姐,與陛下親上加親,自然不利子嗣,因此皇子、公主皆夭折,此乃人禍。嫡子接連夭折,庶子卻健康成長,定有人看不過,於是便有了宮鬥。除皇子、留公主,便是鐵證。”


    “而至欒氏入宮,其時陛下無子、皇後病重,欒氏向往後位、國舅爺你向往龍椅,皆是人之常情。但這時的國舅爺你,怕是與欒氏做不了盟友吧?因此,你在助欒氏除去病重的先皇後之後,又亂了欒氏之身、動了欒氏之心,企圖將其收歸為盟友。”


    “不料中秋之夜東窗事發,純良了一生的欒老大人得知你姐弟穢亂之事,又因此引火燒身,命歸黃泉。這事傳進宮裏,欒氏大驚大痛,因此早產,誕下了先太子。國舅爺,你說我猜得對嗎?”


    欒國舅的臉色早隨著衛子淩的娓娓道來變了又變,變到眼下,反剩了一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倔強,他哈哈大笑,怒瞪著越崇武說:“哼哼,你當你那個母後是個好人?”


    “當年叫她入宮、為欒氏爭一份榮耀,她哭哭啼啼的就不願意!多得有我,是我哄了她進去!我叫她助我、助欒氏再創輝煌,她卻隻想著叫她肚子裏的兒子當皇帝,全忘了她自己乃是姓欒!”


    “誰說是我亂了她的身、動了她的心?姓越那個老不死的,都能當她爹了如何能讓她歡喜?那夜我陪她飲酒消愁,是她先撲過來的!”


    “中秋宮宴上,要不是她昏了頭,一會兒叫我這個、一會兒叫我那個,父親他能懷疑?”


    “那把火不是我放的,是父親他自己放的!他威脅我,要我自殘謝罪……可我不能,我還沒成婚,我不能當太監!我猶豫了而已,我沒有下令救火而已!我都是被逼的,爹娘的死是你母後造成的!”


    越崇武半眯眼,眼光上挑,不願看欒國舅惡心的嘴臉。


    欒家這一堆的齷齪事令人不齒,越崇武自知自己身上起碼流有一半的欒氏血脈,因此羞恥得無法言語。


    成、喬二人互相看看,眼裏的擔憂一點兒不少。


    衛子淩說那麽多有什麽用,最根本的問題還是沒有解決。


    越崇武到底是不是欒國舅的種?


    ——聽衛子淩話裏的意思,衛子淩已經相信不是了。


    可這事光旁人相信沒用啊,這是越崇武的心結,必須拿出證據叫越崇武相信了才行。


    衛子淩淡淡目光環顧四下,接著欒國舅的話往下說。


    “三年大喪之後,國舅爺你娶妻了。傳聞中,國舅爺你與國舅夫人恩愛和諧,哪怕國舅夫人臥床多年無所出,你仍待她如當初。嗬嗬,先前幾年無所出,應是欒氏不肯,後來幾年無所出,想來是國舅爺你有心無力了吧?現下我已知太子殿下定是龍子,至於欒琉兒嘛,想來也是國舅爺你不知從哪抱來的吧?”


    隨著衛子淩這話一落,欒國舅瞪大了的兩隻眼裏直冒火。


    成雪融一看,明白了。


    衛子淩真是被逼得沒辦法了,竟連這麽粗糙的激將法都使出來了,好精彩,好精彩呀!


    成雪融斜倚著喬佚,悠哉悠哉看衛子淩一改往日清朗,唇含壞笑繼續演。


    “琉兒……留兒……看國舅爺這意思,是礙著欒氏不敢直接抱養兒子,於是抱養了女兒,想著往後再添兒子,是吧?唉,國舅爺你何苦呢?有病就得治,不過不舉而已,早早地請華國醫出診,說不定二十年前你就有兒子了。哦,恰好清平在此,不若叫清平給你看看?”


    清平是個死腦筋,一聽就甩袖子,“哼,欒修捷這麽惡心,活該斷子絕孫,我才不幫他看!”


    一個挖苦、一個詛咒,欒國舅終於暴跳而起。


    “誰說我要斷子絕孫?琉兒就是我生的,是我親生的!不舉?你們還敢笑我不舉?我不舉?哈哈哈,我不舉不都是那個女人害的!那個女人,她就是個瘋子!兩年!足足兩年的時間裏,她偷偷給我下藥,妄想生一個我的兒子!可至親穢亂是要遭天譴的!我的種在她肚裏根本就活不下去!她偷偷流產了多少次,她心裏沒數嗎?可是她呢?她有瘋狂你們知道嗎?那一夜,她竟然把一大瓶的助興藥粉全倒進一壺酒裏!她那是要榨幹我!”


    成雪融聽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倚著喬佚直打哆嗦。


    這欒氏姐弟倆,真太太太,太他媽惡心了!


    就見這令人惡人的欒小弟兩眼渙散望著虛空,忽然雙腿一軟跪了下去。


    兩眼睜著,眼淚嘩啦啦地流。


    他哭了。


    成雪融喉嚨口那陣子幹嘔的衝動消失了,換了心口堵堵的。


    跪在地上的中年男子哭著說:“可那一夜,榨幹我的不是她,而是我自己……皇帝忽然來了,我躲進了櫃子裏……她把皇帝錯認是我,也喂了皇帝喝那助興的酒……我看著她和皇帝顛鸞倒鳳,我把自己弄得……就像尿了褲子一樣……自那之後,我就……我就再也不行了……”


    欒國舅跪在地上放聲大哭。


    眾人或驚訝、或鄙夷、或惡心、或反應不過來,統統沉默著。


    忽然,喬佚幽幽開口:“不過不舉而已,我那時不是看得很開麽?”


    成雪融喉嚨口那陣子幹嘔的衝動剛又湧了上來作著祟,正抖著,想抖落一身雞皮疙瘩,不料喬佚忽然迸出這麽一句,她驚悚了。


    不想嘔了,也不抖了,對喬佚翻了一個白眼。


    您看得開,可您真有不舉嗎?


    喬佚看她似乎舒服些了,眼裏帶笑意,撫著她背心說:“事已了,我們走吧。”


    “好,走吧。”


    鼻尖都是尿騷味,耳邊都是不堪事,這惡心地方成雪融確實是一刻都不想再呆了。


    喬佚半摟著她,看向呆在那兒還沒反應過來的越崇武。


    “真相水落石出,你心安了,我們告辭。”喬佚說完,摟著成雪融轉身往外走。


    成雪融最後聽到的,便是衛子淩跪地高呼千歲的聲音。


    “殿下,您聽到了,那夜欒皇後將陛下錯認為欒修捷,是欒修捷將錯就錯,欺騙了欒皇後這許多年,您確是真龍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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