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下午休息時間,寢室裏,歐必進和黃石山正在練普通話:“八百標兵奔北坡,炮兵並排北邊跑……”


    寢室裏,夏浩男的普通話最好,他走過來糾正道:“是標bing,不是標bin,是後鼻音。”


    “標bing,標bing。”歐必進和黃石山學著念道。


    “哎,我初中的老師全說方言,哪知道普通話這麽多講究?我得天天練習,不然那些女生又該瞧不起我們了。”歐必進說道。


    “班長,我倆天天一塊練。”黃石山說道。


    “加上我一個。”白川楊湊過來說,我還能用口琴吹普通話,說著,拿出口琴吹出了“八百標兵奔北坡,炮兵並排北邊跑”的調調來,逗得大家一陣笑。


    “王超,別一天拿著《青春之歌》看,起來練普通話。”歐必進去床頭拉王超。


    王超說:“好,我也要練好普通話,讓那個賈丹看一看,還有那個林小麗。”


    “生活的海洋,隻要你浮動,你掙紮,你肯咬緊牙關,那麽,總不會把你沉沒。”王超拿著《青春之歌》念著其中的句子。


    “寫得真好,寫得真好!是書裏的句子嗎?”定遠放下手中的英語書,一把奪過王超手中的《青春之歌》。


    “生活的海洋,隻要你浮動,你掙紮,你肯咬緊牙關,那麽,總不會把你沉沒。”定遠若有所思地念著。


    “拿去看吧,我已經看了好幾遍了,我家一遠房親戚送我的。”王超把書遞給了定遠。


    “我也要奏響青春的每一個音符,讓青春之歌響徹雲霄!”一旁的白川楊湊過來,擺出弓步,做了一個大步向前的姿勢。


    黃石山也在身後跟著做。白川楊推了他一把說:“去去去,你們聽說嗎?今年9月10日是第一個教師節,要隆重慶祝,聽說八三級、八四級的同學都在緊張地準備節目。我們去看看!”


    “這個主意好!”歐必進附和道,“全都去,全都去!”


    “我不去,我要看《青春之歌》。”定遠自顧著看書。


    “估計他已被女主人公林道靜迷住了,我們走。”王超打趣道。


    “我也去。”夏浩男已慢慢融進集體,主動說道。


    “好吧!我去。”定遠也跟了去,他不願掃同學的興。


    整個校園,一派生機。教學樓,器樂聲此起彼伏,有間教室裏又傳出了《牧羊曲》的笛聲。


    “等會兒我去向八三級的師兄請教,我也要學會吹笛子。”黃石山認真聽著笛聲不想離開。


    路過琴房,見好多高年級的同學在那裏練琴,定遠他們幾個又看呆了。這是在小學、初中全沒有的景象。


    “咪依依—,媽啊啊—”


    有人在邊彈邊唱。


    “嘿,這是唱的什麽?”王超疑惑地問道。


    “我也不知道唱的什麽?”白川楊摸摸後腦勺兒。


    “這是在練聲,聽說能把聲音練得更好聽。”夏浩男說,“我爸媽離婚前,我爸教過我。”


    “你學過?”


    大家向夏浩男投來羨慕的目光。


    “行啊,這個都懂。”歐必進碰了夏浩男一下。


    夏浩男淡淡地笑了笑。


    前麵的籃球場上,有人在打籃球,四周圍滿了人,不時傳來喝彩聲。他們幾個擠了進去。“怎麽男生女生各在一邊?不是在比賽呀!”歐必進納悶道。


    旁邊一高年級男生回道:“這是體育老師在訓練校男女球隊,教師節那天有縣領導要來,要展示給他們看。”


    男生這邊,體育老師在一角扔球,隊員依次去接球,然後一個漂亮的三大步上籃,幾乎球球命中。每投進一個,周圍的同學都喝彩一聲,一投一喝,比看打比賽還精彩。


    女生這邊呢,老師在指導攻防。隻見一隊員起身一躍做了個假投球姿勢,防守隊員立馬躍起揮臂阻擋,而投球的女生卻在投球的刹那手腕一轉,巧妙的把球傳給了側方的隊友,隊友得球後迅速轉身投籃命中。


    “漂亮!”


    體育老師不由得叫了一聲,大家報以熱烈地掌聲,定遠他們幾個也跟著鼓掌。白川楊和歐必進在一旁反複學那個女生轉手腕的動作。


    “嘿!又是你們!”林小麗和賈丹也在這兒看球,林小麗主動打招呼,她早已忘了上午的不快。賈丹呢,隻顧自己看球,跟沒看見定遠他們幾個男生一樣。


    “哎,林小麗,你們會打球籃球嗎?”白川楊問道。


    “我不會,賈丹會。”林小麗邊說邊指了指旁邊的賈丹說,“她初中是校隊的。”


    “哦!”白川楊看賈丹那愛理不理的樣子,也不敢再問。


    “你不是百步穿楊嗎?投籃球還不會?”歐必進打趣白川楊道。


    旁邊的林小麗咯咯地笑起來,賈丹也抿著嘴笑了。


    “哎,聽說那邊後花園在排練舞蹈,我們去看看。”黃石山說。


    “好呢,好呢,走!”林小麗說著拉起賈丹跟著定遠他們這幫男生走了出來。


    後花園在教學樓後麵,有好幾起排練舞蹈的。有一處在排練扇子舞《紅梅讚》,一女生拿著錄音機倒好磁帶說:“好,再把‘昂著怒放花萬朵,香飄雲天外’這一句練一下,相鄰兩個人的扇子要連接好。”隻見十來個女生圍成一圈,麵朝外,拿著扇子舞動起來。扇子拚成了一個大大的圈,由前往後逐漸抬高,非常好看。


    “跳得好,跳得好!”歐必進居然鼓掌叫出聲來,全場都笑了起來。


    “班長,你像是內行似的!”林小麗指著歐必進邊笑邊說,一點不給他留麵子。


    “就是,還是別在這兒衝內行了哦!”旁邊的賈丹挖苦道。


    “你這人——”王超看不慣,想打抱不平。


    定遠拉住王超說:“別和這種人一般見識,人家瞧不起咱們!”


    “沒事,沒事,哈哈,賈丹同學,我確實是外行!”歐必進忙解圍道。


    “這還差不多,不必客氣!”賈丹不屑地說。


    他們一直在後花園看到吃晚飯才離開。


    十


    星期六下午,班上的同學除了定遠和王超,其餘的都回家去了。定遠也想回家,離開家8天了,每天晚上一躺到床上就想家,有好幾次還悄悄抹眼淚。看著同學們歡天喜地背著書包回家的樣子,定遠幾次摸了摸僅剩的兩塊一毛錢,差點就跟著歐必進他們去車站了。可一想,回家一趟要九毛錢車費,夠弟弟定平在學校半周的午餐費了。何況他還盤算著把錢攢下來,給母親買布料,想到這兒,他就打消了回家的念頭。


    同學們走後,整個教室空蕩蕩的,定遠和王超孤零零的坐在位置上。窗外傳來笛子聲,整個校園顯得更加孤寂。


    “定遠,我知道你想家,我也想,我陪你。”王超碰碰定遠說。


    “好,走,我們去練黑板字。”定遠起身和王超來到講台上。


    王超學著老師的樣,站在講台上,向教室四周環視了一下說:“哎呀,這麽大個教室,隻有三十幾個學生,怪不得我們一講小話就會被老師逮住。”


    “你還說,前兩天語基課上我倆夠出洋相的。哎,王超,你說我們來讀中師,是不是錯了,我感覺我什麽都不會。”定遠邊說邊用粉筆在黑板上寫寫畫畫。


    “我沒想過這個問題,我能來讀中師,已經很幸運了,我那兩個妹妹小學都沒讀畢業就輟學在家幫家裏幹活兒了,一想到這兒我就覺得很對不起她們。我很幸運了,幸運得我都想揍自己,為什麽讓兩個妹妹讀不了書?”王超說得很激動,說話的語氣都變了。


    王超邊說也邊在黑板上寫著。就這樣,兩個人不再說話,各寫各的。


    定遠胡亂的在黑板上寫著:普通話、大學、中師、萬金油、學高為師,身正為範、英語、英語、青春之歌、青春、大學、牧羊曲、定輝、定平、定蘭、黃老師、表舅、大學、āoē……


    王超也使勁地寫著:揍你、揍你、揍你、青春之歌、林道靜、盧嘉川、江華、妹妹、妹妹、妹妹、學高為師、身正為範、萬金油、哈哈哈哈、普通話……


    一支粉筆快寫完了,王超正要用手指彈出去,突然想起許老師撿粉筆頭的情景,忙把粉筆頭輕輕放進了盒子裏。


    “你寫的什麽?”定遠探過頭來,邊看邊念。


    王超也跑到定遠那邊一邊看邊念。


    一讀完,兩人會意地笑了,互相給了對方一拳。


    定遠說:“我就知道你會寫‘學高為師,身正為範’八個字。”


    王超說:“我也知道你會寫那八個字,天天都聽老師說,耳朵都聽出繭子了。”


    定遠又看了一下黑板,學著班主任許老師的語氣說:“如果是粉筆字考試,這樣的字是及不了格的。”


    王超說:“快擦了,快擦了。”


    說著,一陣風似的把黑板上的字全部擦掉了,冒起一片粉筆灰,定遠揮著手趕快躲開。


    突然,王超把沾滿粉筆灰的雙手往定遠臉上一抹,說:“叫你躲,叫你躲,來,吃點粉筆灰,老師就要吃粉筆灰。”


    定遠成了白花臉,邊用手擦臉邊追著王超滿教室跑。這時,他們似乎忘記了周末的孤獨,笑聲在整個教室回蕩。


    玩累了,兩人互相搭著肩,回到寢室。


    洗漱時,定遠說:“王超,今晚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你說,我答應你。”王超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幫我扇蚊帳裏的蚊子。”


    “嗯,為什麽?”


    “不為什麽!”


    “好吧,可沒有扇子呀?”王超停下刷牙,說道。


    “用衣服扇就行。”定遠脫下衣服遞給王超,他身上的背心印子還沒有消去。


    “好呢!”


    王超接過衣服,幫定遠扇起蚊帳裏的蚊子來。


    定遠閉著眼,帶著微笑躺在床上享受著。


    “好了嗎?蚊帳裏應該沒有蚊子了。”王超準備放下蚊帳。


    “嗯,這兒還有蚊子在叫,嗡嗡嗡,你聽!”定遠用手指著蚊帳頂說。


    王超又在蚊帳裏扇起來。


    “哦,好舒服,好舒服,使勁扇,使勁扇。”


    “這下裏麵應該沒有蚊子了。”


    “嗯,還有,還有。”定遠還想耍賴。


    “嗬,你耍我,不給你扇了。”王超扔下衣服說。


    “好,不扇了,不扇了。平時在家是我媽給我扇蚊子,想感受一下……”定遠沒說完,鼻子一酸,說不下去了。


    王超也轉過身躺到了床上,他何嚐又不想自己的父母呢?就這樣,兩個人不再說話,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


    第二天上午,定遠躺在床上看《青春之歌》。王超坐著沒事,就練習起繞口令來:“粉紅牆上畫鳳凰,紅鳳凰、粉鳳凰,粉紅鳳凰花鳳凰。”每次念到“粉鳳凰”,王超都要念成“粉honghuáng”。定遠忍不住放下書糾正道:“粉鳳凰,不是粉hong凰,你多念幾遍粉hong凰。”定遠也說錯了,兩人笑做一團。


    “哎,你說,我們普通話考試如果不及格咋辦?”定遠一本正經地問王超。


    “還能咋辦,補考唄!”王超說。


    “那多丟人,我的字典裏就沒有過不及格三個字。”


    “那就練唄!”王超說著,又念了起來:“粉鳳凰,粉—鳳—凰……”


    定遠又拿起《青春之歌》看了起來。


    “在那個年代,林道靜一個弱女子居然敢離家出走,真佩服他的膽量。”定遠邊看邊說。


    “人家那叫不向命運低頭,敢和命運抗爭。”王超回道。


    “是呀,敢和命運抗爭,又有幾個能做到呢?”定遠若有所思的說道。


    一周下來,定遠有很多話想說,突然想起給大學畢業已工作了的表舅寫信。他拿起筆,把自己的苦惱一股腦兒倒了出來。


    他在信中寫道:


    表舅,我想讀高中考大學,我想學英語,可又不得不來讀中師。中師管理很嚴,要求很高,我有些不適應。表舅,我以後有機會讀大學嗎……


    定遠和王超來到郵局,花了8分錢買了張郵票,把信寄了出去。這時,已是中午了,肚子早已咕咕叫。看著路邊攤桌吃麵條的人,他倆口水都快掉下來了。王超吞了吞口水說:“定遠,我們中午不回學校吃飯,就在街上吃麵條咋樣,好久沒吃麵條了。”定遠摸了摸僅有的兩塊一毛錢,咬咬牙說:“好,吃二兩麵條。”


    兩碗熱氣騰騰的豌豆麵上桌,饞得他倆呼啦呼啦三幾下就把一碗麵吃了個精光,最後的湯也一飲而進。碗沿還有半粒豌豆,定遠用筷子夾起來放進嘴裏說:“嗯,豌豆這麽好吃,剛才我都沒嚐出來。”


    “吃飽沒?”王超壓低聲音問定遠。


    “沒有,還餓。”定遠摸著肚子,“再來二兩?”


    “老板,再來兩碗,各二兩。”王超沒等定遠說完,轉頭就對老板喊道。


    第二碗麵下肚,定遠用手抹著嘴說:“啊,太好吃了,這幾天來,今天才吃了頓飽飯。”


    “老板,多少錢?”王超問道。


    “1塊6,一人8毛。”老板說。


    “啥,8毛?”定遠和王超同時說道。


    定遠不舍地掏出8毛錢付了賬,責怪道:“都怪你,要吃麵。”


    “誰說的再來二兩,還怪我。”王超也舍不得付錢。


    回校的路上,兩人互相埋怨著,都為剛才吃麵的衝動後悔。


    “好了,好了,晚上我不吃飯,把今天中午多吃的節約回來。”王超說。


    “我也不吃。”定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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