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隻有四天各自練習的時間,大家都在抓緊準備。


    一有空,黃石山和白川楊就跑去向高年級的師兄認真請教。下午課外興趣小組活動後,他們會到後花園反複練習,一個音一個音的反複校正。晚上回到寢室,他們還要抓緊練習。經過幾天的認真準備,吹得不算很好,但很熟,也很默契。林小麗初中就是學校的舞蹈苗子,很快就把完整的舞蹈編排了出來。


    歐必進、堯定遠、夏浩男、賈丹每天中午、下午都會到操場練習;每個側滾翻進場,他們玩得最嗨。定遠站在歐必進肩上做猴拳動作一直做不好,歐必進吃力的扛著他,氣急了眼說:“你平時爬過樹嗎?在樹上都幹過什麽?”


    “哦,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定遠像一下被電觸了一樣,全身靈活起來。他想起了自己在家堆草堆時的動作,還想起了爬樹看星星的場景,幾個動作一連貫,活像一隻猴。夏浩男和賈丹連連說好,王超也在一旁給他鼓掌。


    星期六晚上,排練節目的幾個同學全部留了下來,王超也留下來幫忙跑腿。他們早早來到禮堂舞台上練習。


    賈丹說:“我們先聽聽黃石山和白川楊的笛子、口琴合奏,再配上舞蹈和我們的武術動作。”


    經過幾天的苦練,黃石山和白川楊早已胸有成竹,他倆站在舞台的一側吹奏起來,不時還有眼神交流。一曲終了,從來看不起人的賈丹衝了過去,給了兩人一人一拳,說:“行啊!我佩服你們。”


    黃石山高興地回了一句:“那是,我們可請教了很多人。”


    “好,現在樂曲、舞蹈、武術一句句練習,配合到位。黃石山和白川楊就站在台前1/3處吧,這樣不會遮住我們表演。”賈丹指揮著。


    一句一句地配合,一句一句地糾正動作,反複練習,排一遍就花了近2個小時,但大家興致很濃。


    “王超,你就負責看哪個動作不到位,哪個位置偏台,告訴我們,我們從頭到尾拉練一遍。”在舞台上指揮,永遠是賈丹的份,歐必進他們隻有乖乖聽話。


    一遍拉練完,王超一個人在台下鼓起掌來。


    “怎麽樣,怎麽樣?”歐必進名知故問。


    “非常好,太棒了,我都想上台來表演了。”王超說。


    大家一聽,更來勁兒了,夏浩男說:“我們在表演時要拿出中華男兒的豪氣來!賈丹也要拿出巾幗英雄的霸氣來。”


    “他本來就自帶霸氣。”歐必進說。


    “去你的!”賈丹回道,“倒是堯定遠,還得拿出風雨一肩挑的勁兒來。”


    “行,沒問題。”定遠接了一句,大家都愣愣地看了定遠一眼,自信滿滿的定遠讓大家有些刮目相看。


    歐必進說:“堯定遠,這是開學至今我聽到你說出的最好聽的話。”


    定遠笑了笑,說:“我找到一點感覺了。”


    “好了,都快10點了,今天就練到這兒,明天接著練。”歐必進說道。


    回寢室的路上,大家打開了話匣子。


    白川楊走到林小麗身邊說:“林小麗,我覺得你跳得太好了,特別是莫道女兒嬌那句的動作,很美。”


    “是呀,我們班的舞蹈仙子非她莫屬了。”賈丹插話道。


    “其時,黃石山和你吹得也不錯。白川楊,你哪天教我吹口琴。”林小麗說道。


    “好呀,好呀,我教你。”白川楊連忙接話。


    “黃石山,你教我吹笛子,我想學吹笛子。”定遠也說道。


    “那沒問題,笛子不難,哪天我教你。我希望中師畢業時能吹得像高年級同學吹的那麽好。”黃石山說。


    “你肯定沒問題。”歐必進說。


    “9月27日晚上就是‘慶國慶’文藝節目比賽,我們得抓緊排練,明天早上8點我們再到禮堂排練。”歐必進安排道。


    星期天,他們又苦練了一天,對參加比賽信心滿滿。


    黃石山說:“我們這個節目有希望獲獎,我好期待比賽喲!”


    定遠說:“我也覺得越來越好,你吹的笛子也越來越好聽了。”


    星期一下午,大家約好了再到禮堂排練,左等右等,就是等不來黃石山。歐必進和堯定遠隻好分頭到教室和寢室找。


    歐必進一到教室門口,見同學們都站在走廊上,神色凝重。這時定遠也從寢室跑來,告訴歐必進,黃石山寢室的東西全搬走了。一打聽,才知道黃石山已經走了,說是被人告發了,說他歲數超過了18歲,不能讀中師。


    “什麽時候走的?”歐必進急道。


    “才走,剛出後校門。”一同學說道。


    “走,去追。”歐必進和堯定遠追了出去。


    遠遠的,他們看到黃石山,背著鋪蓋卷,斜掛著書包,一手拿著竹兜扁擔,夕陽把他的背影拉得很長。


    定遠大聲喊了幾聲:“黃石山,黃石山——”


    黃石山聽到喊聲,沒回頭,眼淚一個勁兒地往下淌:“別了,我的中師,別了,我的同學,別了,我的笛子。”


    歐必進和定遠氣喘籲籲地追上黃石山,歐必進一把攔住黃石山急道:“黃石山,你怎麽著也該跟我們說一聲呀!”


    看著黃石山傷心的樣子,定遠碰了一下歐必進的手腕,示意他別再指責。


    黃石山抬起眼


    淚汪汪的眼睛,委屈地說道:“我沒有超歲數,是我爸當年到派出所登記戶口時給我填錯了一年。”


    “沒事,黃石山,去讀高中,考大學。”定遠安慰道。


    “我就想讀中師,我家沒有錢讓我讀高中。”黃石山說著,眼淚又滾了出來,他忙低下頭。


    “我……”定遠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來,我們送你一程。你家那麽遠,現在沒車怎麽回去?”歐必進說。


    “有月亮,我自己走路回去,你們別送。”


    黃石山轉身走了,他走出幾米遠,拿出笛子吹了起來:“日出嵩山坳,晨鍾驚飛鳥……”兩行眼淚漱漱流了下來,順著笛子滑落下去。


    歐必進和堯定遠站在那兒,眼裏也噙滿了淚。突然,黃石山轉身回來,把笛子遞給定遠說:“堯定遠,你不是想學笛子嗎,給,笛子送給你,我不需要了,也不能教你了,你一定好好練,以後吹給我聽。”黃石山說完,苦笑了一下,轉身走了。


    “你一定要讀高中,考大學,一定要!”定遠在身後望著黃石山的背影,哭喊道。


    歐必進也難過地扶著旁邊的樹,低著頭傷心了好一陣子。他過來安慰定遠道:“別難過,我們回吧!我們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定遠擦了擦眼淚說:“黃石山是我們寢室最喜歡讀中師的一個,怎麽偏偏走的是他?我傷心的是我們的命運怎麽都不能掌握在自己的手裏?怎麽……”


    “別難過了,我們回去吧,命運會掌握在我們手裏的。”


    回到學校禮堂,大家都聽說了黃石山的事,坐在地上,排練節目的心情全沒了。


    晚上,班主任一臉嚴肅的對同學們說:“同學們,黃石山同學的事我也無能為力。對他來說,好不容易跳出農門,我也很難過。他家裏很窮,但是我會想法讓他讀高中,請同學們放心。”


    教室裏有人在抽泣,定遠聽了許老師的話,心中燃起了一絲希望。


    十六


    “同學們,還有兩天就比賽了,我們一定要把國慶節目排練好,我相信黃石山一定希望我們獲獎。”歐必進把幾個表演的同學叫到一起說。


    “對,沒有了笛子,但我們有口琴。還有,我想加點旁白。”賈丹說,“在前奏時由我來說。”


    “說什麽?”歐必進問道。


    “天機不可泄露。”賈丹賣關子道。


    9月27日晚上,全校不上晚自習,全體師生早早地來到禮堂觀看國慶節目。一個個節目都很精彩,八四級那個“蔣大為”唱了一曲《三峽情》,把全場都震住了。


    “我覺得他應該當歌唱家。”白川楊聽得入神,自言自語地說道。


    “是啊,他來讀中師可惜了,他該讀高中考音樂學院。”夏浩男也感歎道。


    “是太可惜了,中師要埋沒好多音樂家、美術家、科學家呀!”定遠補了一句。


    “不對,是中師培養了這麽多音樂家,讀高中的話,他的天賦可能都不會被發現。”歐必進糾正道。


    “那倒也是。”夏浩男說道。


    該定遠們的節目上場了,隻見白川楊穿著白襯衫、黑褲子、白網鞋,顯得格外精神。


    白川楊上台吹起了口琴,隻聽賈丹在後場念道:“同學們,今天的舞台上,本來還有一位吹笛子的同學,他苦練了很多天,可因為不能繼續讀中師而無緣今晚的表演。或許此時他正在家裏幹農活兒,或許他讀上高中正坐在教室上晚自習,或許他、或許他正想著我們……今天的《牧羊曲》為他而奏、因他而舞。小曲送給他,讓我們風雨一肩挑!”


    賈丹深情並茂地朗誦,感動著八五級四班的每一個同學,他們的眼裏都噙滿了淚水。


    台下,響起了掌聲,台上的同學表演得很認真。從第二段開始,全班同學站起來,手拉著手,隨節奏揮舞著手唱了起來:“冬去春來十六載,黃花正年少。腰身壯,膽氣豪,常練武,勤操勞,耕田放牧,打豺狼,風雨一肩挑,一肩挑……”


    不知什麽時候,許老師也和同學們一起拉著手忘情地歌唱。


    表演完畢,全場長時間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今晚,定遠表演特別賣力,風雨一肩挑,風雨一肩挑,這句話一直縈繞在他的耳旁,他希望把這股力量傳給不知此時在幹啥的黃石山。


    公布成績的時間到了,隻聽主持人念道:“一等獎《三峽情》《牧羊曲》。”


    八五級四班的全體同學歡呼起來。


    歐必進代表班級上去領獎,張校長拿過主持人的話筒說道:“八五級四班表演的《牧羊曲》形式新穎,是花了苦功夫的,關鍵這裏邊飽含了對同學的真情,這是最難能可貴的,也是最讓我感動。祝賀他們!”


    台下又是一陣掌聲。


    同學們圍著許老師,許老師高興得合不攏嘴,說:“我就知道你們行!同學們,這是你們進中師的第一個節目,你們自己編排,自己找老師指導,自己苦練,你們變‘我不會’為‘我可以學’,變‘我不敢’為‘我能行’,這個過程,你們在成長,你們打敗了自己心中的豺狼,這比得獎更讓我高興。孩子們,我看好你們!”


    這一夜,注定無眠。


    八五級四班的同學怎麽也沒想到他們會得一等獎。演出結束後,他們回到了寢室,躺在床上,定遠拿出黃石山送給他的笛子默念道:“黃石山,我們得了第一名,你還好嗎?你一定要讀高中,一定要讀高中。”


    9月28日,上完課就要放三天國慶假,早上一起床,大家歸心似箭,都忙著收拾東西,因為三天假的第一天還是中秋節。定遠已經一個月沒回家了,他太想回到溫馨的家了。


    “帶點什麽東西回家呢?”定遠尋思著,摸摸口袋裏的錢,不行,要積攢下來給母親買布料。


    來到食堂,看到熱氣騰騰的饅頭。定遠有了主意,就買饅頭回去,爸媽沒吃過饅頭,定平、定蘭也沒有吃過饅頭。他把剩下的饅頭票全部拿出來,買了6個饅頭,他一個也舍不得吃。那天他餓了一上午。


    課間時分,王超從外邊跑進來,舉著一封信喊道:“堯定遠,你的信。”


    定遠忙接過來,是表舅回的信,他迫不及待地撕開讀了起來:“定遠,我知道你是一個讀書的苗子,不讀高中確實可惜了。如果你確定想讀高中,表舅可以支持你每學期的學費,但每周的生活費還得你爸媽給你湊,我能力有限,隻能幫你這些了。你家裏的情況我知道,你得和你爸媽好好商量。讀中師能減輕家裏負擔,讀高中能圓你的大學夢,不留人生遺憾……”


    “不留人生遺憾,不留人生遺憾……”六個字反複在定遠的腦海裏打轉兒。


    這段時間忙著排練節目,定遠讀高中考大學的想法似乎已淡忘了。表舅這封回信,讓定遠心裏的大學夢又“突突”地冒了出來。如果表舅能支持他學費,生活費可以背糧食到食堂換飯票,自己也可以少吃點……


    定遠的心又被激活了,這周回家,一定給爸媽說這事兒,不留人生遺憾!不留人生遺憾!不行,得把行李帶回去,一定要說服爸媽。定遠下定了決心。


    中午,定遠回到寢室,把所有的行李收拾好。他看了一眼黃石山送給他的笛子,放進了木箱裏。至於竹兜,到時寫信送給夏浩男,他想。


    下午放學後,定遠一口氣跑到客車站,好不容易才等到客車上了車。沿途隻要公路邊有人招呼,客車都要停下來載人。客車越來越擠,定遠已被擠到一個角落,他下意識地捂住口袋裏的一塊二毛錢。經過兩個小時地顛簸,客車終於到了堯家鄉。下車後,輕鬆多了,定遠還得走一個多小時的路才能回到家。路上,他已經想好了回家給爸媽說讀高中的事。


    回到家時,天已快黑了。見定遠回來了,定平、定蘭忙圍了上來。定輝也從裏屋出來,接過定平手中的木箱,打了聲招呼,又進屋學習去了。


    定平說:“哥,我們天天盼你回來呢,明天中秋節,我們一起看星係。”


    定遠說:“中秋節月明星稀,哪裏看星星?”


    “那就看月亮,看看嫦娥出不出來。”定蘭拉著定遠的衣袖撒嬌道。


    “好好好!陪你們。”看著兩個好學可愛的弟弟妹妹,定遠心情好了許多。


    這時,定遠的爸媽幹活回來了,見定遠回來了格外高興。


    “怎麽變瘦了?”母親心疼地看著定遠說,“快,把糯米泡起,明早打糍粑。”


    “我去泡糯米,你陪兒子說說話。”定遠爸應道。


    “遠兒,走,我們去廚房炒南瓜籽,邊炒邊給我說說你在學校的事,學校好不好?吃得飽嗎?老師和同學好嗎?”母親一連發了好幾個問。


    定遠母親從櫃子裏拿出一大包南瓜籽說:“我一直攢著南瓜籽,用磨子碾成麵拌糍粑最香。還有,定遠帶些到學校去,分給同學吃,在學校要多交朋友。”


    定遠和定平並排坐著燒火,定蘭則站在灶台邊看母親炒南瓜籽。炒到半熟,母親把半碗鹽水倒進鍋裏,鍋裏“嗤”的一聲,頓時一片白,再翻炒了幾下,香氣撲了出來。


    母親鏟了半鏟放到灶台上,定平定蘭立即抓著吃起來。


    “給,哥,這是天下最好吃的東西,香極了。”定蘭抓了一些遞給定遠。


    定遠這才想起買的饅頭,說:“定蘭,還有你沒吃過的好吃的。”


    定遠起身到堂屋把木箱提到廚房,拿出了饅頭。


    “定遠,你怎麽把木箱提回來,不怕重。”母親問道。


    “我,我想——”定遠想說讀高中的事,可看到一大家子這麽高興,不忍心,就說,“用木箱裝,饅頭不會壓壞。”


    “這就是饅頭呀?美術書上畫的有。”定蘭好奇的拿起一個饅頭。


    “你怎麽花那個閑錢?”母親責備道。


    “不是花錢買的,是用饅頭票在學校食堂換的,我的饅頭票吃不完。”定遠解釋道。


    “你呀,自己不多吃點,你看,一個月下來,瘦啦!”父親也過來心疼的對定遠說。


    “我能吃飽。”定遠說,“爸、媽,你們不知道,昨天晚上學校舉行了國慶節晚會,我們班的節目得了第一名,我還上台表演武術的。”


    “行呀,哥,一會兒教教我和定蘭。”定平說。


    “你看,我說嘛,定遠有能耐呢!叫你不操心,你還不信,天天晚上在那兒睡不著覺瞎琢磨。”父親對母親說道。


    “我放心,我放心了!”母親高興地回道。


    母親把饅頭蒸好,一家人,圍著桌子吃起來,剛好一人一個。


    定蘭說:“哥,我還是第一次吃饅頭,舍不得吃。”


    “吃吧,我的給你,我不餓。”定遠憐惜地看著妹妹。


    “定蘭,你像你哥那樣努力讀書,跳出農門就可以天天吃饅頭啦!”母親不許定遠把饅頭給定蘭,定蘭隻好縮回了手。


    “哥,饅頭太好吃了,我也要考中師。”定蘭舔著手指上的饅頭渣說。


    “你們不讀中師!”定遠突然抬高音量,把大家都嚇了一跳。


    母親怔了一下,忙起身,捧來一捧蠶繭說:“遠兒,你不用擔心家裏,這一季養的蠶又能賣好些錢哩!你看!”


    母親太了解定遠了,她知道定遠是個孝順的孩子,反複叮囑道:“在學校可不許節約,要吃飽。還有下次不許買饅頭回家,家裏有糧食,你吃了要長個兒。”


    “知道了。”定遠應道。


    第二天早上,一家人打糍粑。母親說:“來,給你們一人一根竹竿,你們負責打糍粑。”


    “好呢,我早盼著打糍粑了,上次好像是小學四年級打過糍粑了。”定平高興地拿過竹竿說。


    四姊妹忽高忽低地打著糍粑,定平、定蘭誇張地喊著“嘿咗嘿咗”的號子。


    “好了,差不多啦!”父親說道。


    “唉,好了。”定平、定蘭歡呼起來,四姊妹一人舉一根竹竿啃起上麵的糍粑。


    “媽,你啃一下,竹竿上的糍粑最好吃。”定遠拿竹竿上的糍粑喂母親。母親吃了一口說:“嗯,是好吃。”


    早上,一家人高興地圍在一起吃著糍粑。


    定遠母親說:“遠兒,一會兒把糍粑給你黃老師送點去。人要學會感恩,沒有黃老師就沒有你的今天。前天碰到黃老師抓藥,說你師娘病了。”


    “對,送些去。”父親也說道。


    吃完早飯,定遠拿著糍粑到黃老師家去了。一進門,見黃老師正在熬藥,師母躺在床上,不停地咳嗽。幾個孩子,大的在給小的梳頭,還沒吃早飯。


    見定遠來了,黃老師高興得很,說:“我就估摸著國慶節你會回家,怎樣?中師生活還習慣吧?學了很多東西吧?”


    “嗯。”定遠應了一聲,招呼黃老師的幾個孩子過來吃糍粑。


    “走,我們出去說。”黃老師見定遠不回他的話,知道他心裏一定有事。


    “怎麽了,悶悶不樂的樣子?”黃老師問道。


    定遠遲疑了一下,說道:“黃老師,這一個月我在試著忘掉讀高中考大學的事,可我表舅一來信,我又想讀高中了。他說他可以幫我交學費,我以後工作了還他,可我回家就不知道怎樣向爸媽開口。”


    “哎,也罷,讀高中,我也支持你。像我,當個教師,一家人都養不活,不如在家幹農活還多打點糧食,還可多搞點副業。”黃老師搖頭道。


    黃老師突然想起了什麽,又說道:“王大明讀上高中了,我可沒少給他爸媽做思想工作。”


    “太好了,黃老師,我——”


    定遠還想說,見黃老師一副無奈的樣子,他打住了話。


    “好好回家和你爸媽商量,估計他們那一關不好說。”黃老師說道,又進屋熬起藥來。


    告別了黃老師一家人,定遠心情沉重地回到了家。大家正坐在院子摘蠶繭,見定遠回來,母親問道:“你師娘好了沒?”


    “沒有,黃老師一家人過得很苦,他家中秋節糍粑也沒打,幸好我帶了點過去。”定遠說道。


    “哎,黃老師以前教書是為了抵隊上的工分,現在有點工資,少得很,不夠一家子開銷,你師娘身體又不好,哎!”母親搖頭歎道。


    “就是,這個老師真沒當頭。”定遠說著也了坐下來。


    母親抬頭看了定遠一眼,忙說:“今天把蠶繭摘完,明天早上我和你爸一早背到雙龍場去賣,聽說那邊一斤貴8分錢。”


    “雙龍場太遠了,來回有40裏路!”定遠說道。


    “沒事,天不亮就去,打火把去。”定遠父親說。


    “定輝、定平每周都要生活費,開學學費還是找你大伯借的,得趕快賣了還上,多賣一分是一分。”母親說。


    定遠父親身上的白背心,已經爛了無數個洞,隻有幾股線連著。母親呢,總是穿著件打滿補丁的衣服。養了一背子的蠶,自己卻沒有件像樣的衣服。從黃老師家回來的路上想好的話又被定遠吞了下去。


    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就聽見父母起床的聲音。定遠也起床來,說:“媽,我和爸去賣蠶繭,你在家歇著。”


    “不行,賣蠶繭還得嘴甜,那些收蠶繭的人要評蠶繭的等級,你一個小孩子家,不會賣。”母親回道。


    父母一人背了一大背蠶繭,父親拿著火把出發了。村裏的狗被驚醒了,叫了起來,遠處的狗也跟著叫了起來。


    定遠開門跟了出去,看著黑暗中被拉長的父母的佝僂的背影,定遠喊道:“爸、媽,你們到了先吃飯,不要餓著。”


    “嗯,我們知道,遠兒,快回去睡覺。”母親回道。


    “嗯!”定遠的眼淚再也包不住了,滾豆似的直往下掉,他癱坐到了地上,望著漸漸遠去的父母的背影,他想大哭一場,為父母的辛勞哭,也會自己的大學夢哭。他知道,無論如何他也說不出中師退學讀高中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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