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玉田的眼疾總也不見好。


    鏢局雖是正在用人之際,謝玉田說到做到,仍是對玉春、士德動用家法,逐出鏢局。


    這二人倒是對謝玉田不記仇,挨了二十棍,傷一養好,便四處為他尋醫問藥。全山東的名醫都請過了,河南的名醫也訪一遍,連京城的禦醫,玉春都托人搭上關係。藥方開夠一抽屜,各種稀奇古怪的藥吃了無數,謝玉田的眼睛仍是毫無複明的跡象。


    鏢局裏不能一日無主,玉和勸二弟讓玉春回鏢局主持大局。玉田堅決不允,托師弟紹長天在河道上給他找份差事,不必走遠,就在台兒莊閘口做查驗把頭。玉春起初不願去,直到請出謝安泰老爺子,他才勉為其難應了差事。


    張士德去武館做教習,鏢局能主事的隻剩下一個趙廣前。


    梁氏從不過問鏢局的事,這時卻也忍不住。一日晚間,熄了燈,夫婦二人躺在床上,臉對著臉,梁氏道:“你的眼疾隻怕一時半會難以痊愈,鏢局裏隻靠廣前一個人怕是不行。你是怎麽打算的?”


    謝玉田沉默了一會兒,才極艱難地道:“我在慢慢給徒兒們物色好去處,等安頓好了他們……就關了鏢局。”


    “你要關鏢局?”梁氏吃驚起來。


    經過這幾件事,又在南京聽張錦湖一番點撥,謝玉田對鏢局的前景越發沒有信心,趕巧又患上眼疾,越發的心灰意冷,忍不住萌生退意。


    世道越來越亂,江湖規矩也越來越少人遵守,走鏢這碗飯不好吃了。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還能不能恢複如常,因此不得不早做打算。


    “關了好,省得成天的吊著膽過日子,隻要那些徒兒們能有好去處,我們怎麽著都能將日子對付過去。”梁氏道。


    “是啊,如今這世道,可不是對付著過日子麽。”


    “鏢局一天不關張,就要辦好它,我瞧著裏裏外外隻廣前一個人撐著,著實吃力,何不再找個人過去幫襯他一把。”


    “我怎麽不想,可是沒有合適的人選啊。”


    “怎麽沒有,”梁氏眼睛亮亮地看著丈夫,“以士妹子不是現成的人選嗎?”


    “她是個女人家,怎麽能拋頭露麵,你叫外人如何看我謝玉田。”謝玉田斷然否決。


    “她是個女人家不假,可我瞧著比許多男人都強。她做事仔細周到,又會說話,武藝也讓人服,比玉春都沉穩,她要不合適,再沒有合適的人了。”


    謝玉田不作聲,過了一會兒,將被子拉上來,蓋住梁氏雪白的膀子,道:“睡吧,天不早了。”


    謝玉田側身過去,很快傳來輕輕的鼾聲。


    翌日,謝玉田將鍾以士叫到書房,不待他開口,以士便道:“姐姐都和以士說了,以士願意去鏢局幫著廣前師弟支應場麵。”


    知夫莫若婦,梁氏已然猜透了丈夫的心思,怕他為難不好張口,先就將話透給了鍾以士。


    謝玉田點點頭,心裏道,我謝玉田何德何能,竟得兩個如此賢惠的女人厚愛。


    “規矩還是要有的,你不能叫廣前師弟。我知道你想得細致,覺得不便在鏢局裏端著長輩的身份。你仍著男裝,不妨叫他稱呼你鍾先生,這樣如何?”


    鍾以士笑彎了腰,道:“虧二爺想得出來,我算哪門子先生,不過,這樣稱呼倒是讓以士覺得大氣呢。”


    鍾以士說著,湊到謝玉田跟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三爺由京城抓來的藥起了效用吧?以士瞧著您的眼睛和常人無異呢。”


    “要說一點效用沒有也不準確,但眼前仍是像蒙了塊輕紗。”


    “那就是要好了。”


    鍾以士將雙手合在一起,發力揉搓,待到掌心熱得燙人,趕緊捂到謝玉田的雙眼上。


    頃刻間,謝玉田感覺雙目似被軟緞子包裹起來一般,柔軟又溫暖,原本幹澀的眼睛變得滋潤清爽,舒適傳遍全身,有種無法言說的受用。


    鍾以士在他耳邊吐氣如蘭,輕聲道:“二爺,覺得如何?”


    謝玉田一陣眩暈,心仿佛要跳出胸膛:“快鬆手,莫要讓人看見……”


    鍾以士笑聲如鈴:“治病最怕諱疾忌醫,怕什麽呢。”


    如是再三,鍾以士反複為他以手熱敷,孤男寡女,如此近身的喘息相聞,謝玉田縱是鐵打的漢子,也免不了心裏升起一團烈火。


    “好了,辛苦你啦……你坐過去,歇一歇。”謝玉田輕聲道。


    鍾以士覺出他的異樣,臉不由燒起來,趕緊後退兩步,手捂胸口,許久才平靜下來。


    這以後,謝玉田再不敢讓鍾以士靠近,盡管在心裏他是多麽希望能嗅到以士身上的味道,可他明白,那不是他能要的。


    誰說習武之人都有坐懷不亂的定力,沒有人可以壓製得住發自內心的喜歡兩個字。


    發乎於情,止乎與禮。謝玉田是一個懂得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的正人君子。


    從此鍾以士便接替謝玉田,暫時主持鏢局的大小事務。


    這一年底,尚未到數九隆冬,天忽然降了一場大雪,鏢局的生意異常的好。大雪封門,卻也有更多的生意上門,南方因官兵與義軍開戰,許多商人向北逃來,鏢局的兩條鏢船便不夠用的,鍾以士果斷出手,租借了三條商船,往返南北,一時間,謝家鏢局的鏢旗在運河上無處不在。


    臨近春節時,盛懷嶺忽然來到鏢局,要謝家鏢局再保他走一趟太行山。


    因戰事的原因,青鐵被朝廷嚴令禁運,於是鐵價飛漲。盛懷嶺想趁著大雪天氣,官府盤查漸鬆,冒險大賺一筆。


    鍾以士知道這趟鏢有極大的風險,可是她想接下來。不為別的,隻因父親葬在太行山下,過年了,她要借這個機會給父親燒些紙錢。


    謝玉田懂鍾以士的心思,聽到她要去太行山,毫不猶豫道:“該去。我陪你走一趟。”


    他的眼疾有所好轉,勉強可以看得到兩三步遠。鍾以士堅決不同意,“二爺,您的眼疾尚未完全好,外頭雪光耀眼,您不能出門。”


    “我在家裏悶得太久啦,想出去走一走,況且,我也想再去洪洞祖地祭祭先人。”


    鍾以士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心頭暖意融融。有他陪著自然極好,可畢竟他拖著病體,天寒地凍的,她著實不忍心。去請梁氏姐姐勸阻,哪知梁氏不僅不勸,還翻出貂皮襖來給丈夫穿在裏麵,並且將自己的薰貂暖袍披在鍾以士身上。


    鍾以士不知自己幾世修來的福,遇到這麽好的姐姐,縱是心裏一百個喜歡謝玉田,也不敢再胡思亂想。


    黃義套好馬車,扶謝玉田坐進去,梁氏姐姐對鍾以士道:“妹妹也坐馬車吧,那麽寬大的車子,他一個人坐在裏麵也冷呢。”


    鍾以士笑而不答,翻身上馬,跟在馬車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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