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懷嶺扯著謝玉田的衣袖,可憐巴巴地央求道:“謝鏢頭,謝大俠,此事真不能告訴您,但是您可以想見,誰能用得著鐵。這天寒地凍的,農人不犁地,工匠不造物,官府禁鐵又如此風緊,我犯得著冒險麽!”


    “你是為亂黨做買辦?”謝玉田壓低了聲音道。


    “我的爺,可不能亂說,這可是要砍頭的!”盛懷嶺神情緊張起來。


    “是與不是?”


    “……”盛懷嶺張著嘴不說話,揣摩著謝玉田的心思,一臉的莫衷一是。


    “不說就算啦,這鏢謝某不保啦!謝某可犯不著為您擔著不明不白的風險。”


    謝玉田說著掏出鏢書和“頭道杵”,塞到盛懷嶺懷裏。


    盛懷嶺一急,道:“我不要多出的一車貨還不行嘛。”


    “那也不行,您不說明白這批貨的用處,謝某不能保。”


    “謝總鏢頭,這可就是您的不是啦,鏢行可沒這個規矩,您管我運這些青鐵做什麽呢,我便是丟到河裏您也管不著,白紙黑字鏢書立在這兒,豈能任您說棄鏢便棄鏢!”


    盛懷嶺將鏢書丟還給謝玉田,扭頭便走,要去退了多出的貨。


    謝玉田原是故意激他,見他口風甚緊,拉住他道:“謝某是個明理的漢子,就想知道這批貨的用處,若用在‘利國利民’的正道上,便借您銀子用。”


    “利國利民”四個字,謝玉田是從何少白口中聽來的,盛懷嶺聽到這個四個字,急忙退了回來,道:“著啊,正是要辦一件‘利國利民’的大事。但不是您所講的‘亂黨’,是要革那些貪官汙吏命的正義之師。”


    “哪裏的正義之師軍?是‘興漢會’嗎?”


    這也不對,張錦湖從洋人手裏買了洋槍,如何還能用到青鐵?


    “啊,謝大俠知道‘興漢會’?那您知道‘自立會’麽?他們有數萬義軍,比‘興漢會’的氣勢還大,領頭的姓唐,是我表弟,此事便是為他跑腿。”


    “他們會造槍?”


    “漢陽槍炮廠裏的技師會造啊!不止會造槍,連炮都能造。”


    竟然能與漢陽槍炮廠的技師勾搭上,這些人真是手眼通天。也難怪,朝廷無能,官僚腐敗,人心早已不在那一頭了。


    以前百姓造反,最多是大刀長矛,如今已到了買鐵造槍的地步。前有“興漢會”,後有“自立會”,北方還有“義和團”,若要一同向朝廷發難,大清國還有個好。


    天下要大亂了。


    已經亂了。朝廷不管國事,盜匪橫行;官府不管民事,民不聊生;官兵不管軍事,洋夷犯邊。自古每逢改朝換代,必先從民亂開始,看來,大清國的氣數真要盡了。


    謝玉田將銀票掏出來,想了想,覺得不能作這個主。將鍾以士叫到跟前,道:“盛老板采買青鐵是做何少白那樣的大事,你說借不借給他?”


    “二爺,您是總鏢頭,怎麽問我?”


    “我能作得了鏢局的主,做不了這筆銀子的主,你是張行的師父,自然要問你。”


    謝玉田將銀票給了鍾以士。


    “若盛老板還不上,我可找不來這麽多錢。”


    “還得上,一定能還得上,我表弟會中印行‘富有票’,一旦成就大事,每票值一千文……”


    鍾以士道:“我們不認什麽‘富有票’,隻認現銀,貨運到地方,你還我們銀子。若路上被官府查去,你也要還我們銀子,如此才能借你。”


    “使得,使得,我與你打個借條。”盛懷嶺應道。


    盛懷嶺是個無利不起早的商人,說什麽“利國利民”,對他來說都是虛話,他隻所以如此冒險為“自立會”辦事,全因表弟向他許諾,若成就大事,便論功行賞,封他官做,賞他田屋。此後他見“自立會”的勢頭越來越猛,湖北安徽等地會眾數萬,僅是印行“富有票”一項,便有不菲的收入,因此才心動。


    富貴險中求,多少商人一生中押對一次,便從此富甲天下。


    沒有人能經得住功名利祿的誘惑。


    當然這也沒錯,人總得有追求,“自立會”有數萬會眾,難道要人人都有“利國利民”的境界麽?不可能的,大多數人都是為混個溫飽,圖個熱鬧。隻要領頭的人品格高尚,綱領明確,才能讓隊伍不走向歧途,真正帶領他們做出一番有益民族國家的大事。


    一切準備停當,隻等天一黑,便可出深藏山中的煉鐵窯,連夜過太行山去。


    這趟鏢不走夜路不行,因為官府查得緊。


    這座山沒有名,因鐵石豐富,當地百姓都叫它紅石山。山上千瘡百孔,到處都是采掘鐵石的礦坑,沒有被挖掘的地方依然生長著鬱鬱蔥蔥的鬆樹,積雪鋪地,水墨畫一般好看。


    秀兒落落寡歡,還沉浸在失去雙親的悲苦之中。鍾以士擔心她悶出心病,便硬拉她到鬆林裏走一走。


    站在高處,看遠處的平陽城一片寥落,汾河如帶,串起一個個村寨,若百姓都能生活富足,這裏有山有水,倒不失為安居樂業的好地方。


    兩人小心翼翼地繞過一處礦坑,忽然秀兒指著礦坑底下道:“哥哥,那兒是不是趴著一個人?”


    鍾以士定睛細瞧,果然是一個人躺在雪窩裏。


    那人也發現了她們,有氣無力地招手求救。原來是一個上山砍柴的人,不慎滑進礦坑,摔傷了腿,爬不上來了。鍾以士砍下一根長長的樹枝,伸下去將他拉了上來。


    砍柴人連聲道謝,背上柴一瘸一拐地下山,走了幾步,回頭問:“你們是山外過來買鐵的麽?”


    鍾以士點頭。


    砍柴人重新走回來,低聲道:“我就在山下那個寨子裏,晌午有一隊官差衙役開進來,我還看到鐵礦的把頭和那捕頭嘀嘀咕咕的,你們要小心些。”


    鍾以士不解他因何要向自己說起此事,問:“他們是來查私采鐵礦的麽?”


    “要是真查私礦,你們還能買到鐵?你們是外地人,就不怕他們下套?”


    砍柴人說著下山去了。


    鍾以士無心再欣賞風景,趕緊回到煉鐵窯,將這一消息告訴謝玉田。


    謝玉田問盛懷嶺可知道煉鐵窯主的底細,盛懷嶺搖頭:“自官府查禁青鐵以來,從前的那個老相識便收手不幹了,這處窯是那老相識介紹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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