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府,慈心院。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頭戴金釵,身著棕紅色袍服,衣擺均是繡的淡藍色的祥雲,雙手一對青玉鐲子,端的是富麗逼人。


    一個穿著褐色比甲的中年婦人快步走了進來,伏在老婦人耳邊,悄聲說了幾句話。


    老婦人的臉色顯而易見地變了,飛快地坐直了,看著門簾外橫眉怒目,似乎簾子後麵就藏著她的仇人一般,“可真是好啊。竟是與我耍起心眼來了。那個女人也是不知禮的,都為我顧家生了一雙兒女了,竟不來看看我這把老骨頭。這真是沒把我放在眼裏啊!”


    “祖母可是誅心了。您的話若是被那些個有外心的人傳出府去,不管事情對錯,全京城的人都指責我孩兒們的生母不孝。”老婦人這怒火連天的話才說了出來,簾子外就有一道聲音傳了進來。等話說完,簾子被掀了開,就見到一個身材頎長的如玉公子大踏步走了進來。


    剛才的話,毫無疑問,就是他說的。


    “顧禹!”


    顧禹聽罷了,哂笑。這是老太太第二次叫他全名。第一次是在老太太來接他的時候。那時候,他才十歲,被她派人救了,而後第一次會麵,就是叫了他的全名,問他能不能擔負起興盛家族的大任?


    他說可以。所以,他才有機會體麵地活下來。


    他能有今天,老太太功不可沒。可是也是她也有原因,因為那個虐待他的女人,就是老太太找來,塞給他的父親的。


    “祖母。”顧禹將眼中的所有情緒都掩蓋住,看著似乎又老了幾歲的顧老夫人道:“你當年問我能否讓家族興盛。我做到了。這說明,我的計劃與想法,不會出差錯。”相反,因為顧老夫人的插手,顧禹父親的日子與事業都一塌糊塗。


    顧老夫人何嚐不懂顧禹未說的意思?


    她氣得胸口都疼,卻發現沒找到語言來反擊。


    顧禹也見好就收,轉身又出去,將寧寧珩珩抱了進來。


    兩個小家夥忽然來到陌生的地方,都怯怯的。


    顧老夫人就看不過眼了,覺得兩個小家夥太過於小家子氣。


    “果然孩子生母的身份不能太低。瞧他們被教成這麽一個上不得台麵的樣子。”顧老夫人毫不顧忌地貶低賀雲兒。也是小家夥們年紀還小,若是年紀大了能聽得懂話了,豈不是傷了他們的心麽?


    “他們才一歲,能多大膽?如何才算是上得了台麵?敢雇凶殺人?還是搶人子女?”顧禹沒忍住,刺了兩句。


    顧老夫人更氣了,當即叫他們走。


    顧禹也不生氣,隻是說:“我明天就去林州辦差。祖母好生照顧自己吧。等我回來就辦我的喜事。”


    說完,也不解釋,叫小家夥們與曾祖母告別,然後抱著他們又離開了老宅。


    顧老夫人怔怔地看著還在飄動的簾子,不知在想什麽。


    話說顧禹帶著小家夥們去見老夫人時,賀雲兒領著賀玲兒到了街上買東西。


    賀雲兒原是想買鞋特產,回去好讓弟弟賀敏送給同窗好友與老師的,可沒像賀玲兒那般,隻盯著漂亮的好玩的看。


    “阿姐,那裏有一家銀樓。不如我們去看看?”


    賀雲兒當然也想去逛銀樓,看看美麗的飾品。可是到底是勤儉慣了的,不大想去。可見妹妹如此,也不好拂了她的意。


    姐妹倆雖衣著不差,到底排場小,別人一看就認定了她是尋常人家,所以隻有一個笨口笨舌的小夥計被推了過來。


    “兩位姑娘,你們需要什麽?”年輕小夥計見著年輕漂亮的姑娘,更加的緊張了。


    賀雲兒搖頭,隻說:“需給我妹妹挑些首飾。您看著那些合適?”


    小夥計雖然笨口笨舌的,卻也知道陰晦地問對方,“需要樸素典雅的,還是要華貴的?”


    “普通人家的女兒,就要樸素點的吧。”太花貴了,怕是付不了銀子。


    賀雲兒自己敢這麽說,也是心態平和了。若是依著以前,怕是直接說不喜歡,便出了門。


    賀玲兒也是乖巧的,她知道家裏的情況,即便有個未來的有錢姐夫,可現在不好伸手叫他付錢,不然平白的叫顧家的人瞧不起。


    兩姐妹開心地看著那些精致的銀首飾,仔細地挑著,希望找個又好看又少費銀子的小東西。


    最後,賀玲兒選了兩做工精致的銀鐲子,兩對精致的耳環,一對是樹葉形,一對是玉蘭花形狀。


    賀玲兒將東西推給夥計,叫他抱起來,正要去給錢,卻見賀雲兒已將兩錠銀子遞給了夥計。


    賀玲兒瞬間愧疚了,扒著賀雲兒的肩膀裝哭,“阿姐,謝謝!我真是太感動了。”


    賀雲兒沒好氣地用一根手指撐開她的腦袋,“站好了,不嫌丟人嗎?”


    “不嫌!”賀玲兒嬌俏地仰頭看著她笑,齜牙咧嘴的叫人討厭不起來,旁邊看東西的一些小姐丫鬟們都紛紛掩麵而笑。


    這和諧的場麵,很快就被人打破了。


    一個穿著大紅襦裙的女子帶著兩個丫鬟,快步進了銀樓,徑直朝著賀雲兒她們走去。


    那個氣勢洶洶的樣子,旁邊那些嬌貴的姑娘們都被嚇得連連後退。


    “賀雲兒!你個賤,人!”


    平白無故地被人罵,賀雲兒這對姐妹都很是生氣。


    賀玲兒年紀小,忍不得火氣,怒睜雙目,就要懟那囂張的女人。不料被賀雲兒拉住了。不出意外,將來幾年,她們都得在京城裏住著,以後玲兒找婆家也很大可能在京城裏找。現在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作潑婦狀,可就是毀將來的姻緣的。


    而且她們根本不認識這個女人啊。腦子裏閃過一點疑惑,心裏是搖擺不定。她從來沒與人結怨。


    要說有,也是在林州。難不成就是那個害她被綁架的女人?


    之前聽顧禹說起她被綁,是因為被少將軍的愛慕者妒忌,才設了毒計害她。那才是無妄之災。對於少將軍,她隻有感恩,哪裏會奢望人家?更何況,她心裏還住著一個人?何必辜負別的人?


    疑慮再多,也不過是幾息之間,那個一身紅衣的跋扈女子已經走到她跟前,雙眼通紅,腮幫子緊繃著,凶神惡煞。


    “狐狸精!攀上我顧表哥了,就在這裏買東西捯飭自己了麽?可惜了,再打扮,也是山雞一兩隻,成不了鳳凰。”


    顧表哥?


    賀雲兒了然。自己猜測的沒錯。這人竟然真的就是林州蕭家的蕭月,那個愛慕少將軍陳汀的人。


    難道她有她的畫像?所以認得她?不過也是,她不認識蕭月,被當成假想敵的自己,可就是別人恨不得打小人的,怎會不認得?


    賀雲兒沉默著,卻也猜的沒錯。蕭月的確拿了她的畫像。隻是她萬萬沒想到,賀雲兒就是顧禹心裏頭的人。還是昨日去顧家,被顧老太太告誡了一番,她才知曉。不然,在林州她不敢動手。可惜如今,一切都晚了。那她還怕什麽?


    她的陳汀還是要娶別人了!她滿心的委屈與不甘,沒想到,竟然遇到了賀雲兒。


    蕭月有些魔怔了,不知出於妒忌還是什麽心態,竟是拔出了藏在袖兜裏的匕首,朝著賀雲兒刺去。


    “啊啊啊……”


    銀樓裏的弱女子們都被嚇得尖叫起來。


    即便有幾個男子陪伴在一側,也是文弱書生,從來沒見過這般嚇人的場麵,竟然個個都往旁邊躲著。看著賀雲兒與賀玲兒狼狽地躲閃著。


    蕭月幾次刺不中賀雲兒,滿目猙獰地看著四周。都是這些京城貴女的錯,如果不是她們,在林州的時候,陳汀就會娶了她,而不是如今日這般,與那工部右侍郎的嫡女定了親!如果沒有她們,她就是未來的少將軍夫人!都是她們毀了她的姻緣。


    這一會,蕭月已經忘記了令她妒忌萬分的賀雲兒,整個人隻有一個念頭,就是要把這些貴女都弄花了臉,叫她們還怎麽嫁得像陳汀那般的世家公子!


    賀雲兒瞧著蕭月不對勁,著急得不行。她認為蕭月發瘋,自己就是引子。若自己不在這裏買東西,就不會刺激到蕭月。她是有責任的。


    她左右看了看,摸到了角落裏的一把椅子。


    在她舉起椅子的那一刻,蕭月已經舉著匕首衝向一個穿著最為華貴的美麗少女。


    “啊——”


    “砰”


    美麗少女被丫鬟們簇擁著,尖叫著不敢看那急速而來的匕首,卻是移動不得,卻是沒注意到,另外的人尖叫是因為她們看到英勇的賀雲兒,舉著椅子而來,眼睜睜地看著賀雲兒用椅子撞開了蕭月。


    因為疼痛,蕭月的匕首被扔下,一個小丫鬟飛撲過去,將匕首拿在手裏,手腳並用,爬出了蕭月能夠觸及到的範圍。


    “賀雲兒!又是你壞我的好事!”蕭月恨毒了賀雲兒。她忍痛站了起來,然後發現一隻胳膊疼得幾乎麻木。她恨恨地看著一臉雲淡風輕的賀雲兒,忽然在心底裏冒出了一個惡毒的想法,怪笑道:“你裝什麽美好善良?不過是個外室,端什麽正經模樣?”其實蕭月更想說她與顧禹是無媒苟合。可到底顧忌顧禹的怒火,不敢說,隻好忍氣說賀雲兒是外室。


    賀雲兒聽她這麽一說,心亂了一團,臉也變得煞白。若是她知曉蕭月原來的打算,怕是要暈死過去。


    蕭月看見,心裏也舒暢了些。就這樣的一個名頭,也能叫她名聲盡毀,她的兒女以後也頂著外室子的名聲活著,一生都抹不掉這個恥辱!蕭月這麽想著,笑得更加的囂張,“你怕什麽?隻是因為我說對了嗎?”


    賀雲兒心裏著急,若是叫她就這樣定了她的“外室名分”,以後寧寧珩珩可怎麽辦?


    於是賀雲兒又害怕又有點心虛,更是惱恨,她與她從來都無冤無仇,何必這樣揪著她不放?惱怒之餘,幾個跨步走過去,揪著她的領子就甩了蕭月兩個巴掌。


    “我們女子活在這個世上,本就艱難。你又何故毀我名聲?”賀雲兒也不多說,隻這麽一句,就將周遭那些懷疑賀雲兒不守婦道的女子的心都籠絡了過來。


    是啊。世人不容易,女子更不容易。即便是還沒出嫁的姑娘,都心有戚戚然,不約而同地讚同賀雲兒,甚至是佩服她。不管她有什麽遭遇,她能說出這樣直擊人心扉的話來,就證明她是個好的。


    蕭月不懂,為何那些女人沒有指責賀雲兒是個“外室”?那不是所有正室與正室子女所厭惡的嗎?


    賀雲兒將人拖到門口,一把將她推下階梯。


    “不是你的東西,強求是不會幸福的!”賀雲兒站在階梯上,低頭看著蕭月說道。


    蕭月的兩個小丫鬟不知從哪裏冒出來,想要扶著她走,卻被蕭月遷怒,一人甩了一巴掌。狠狠地看了賀雲兒一眼,才甩袖而去。


    賀雲兒搖頭。多好的家世出身,就因為盯著一個不屬於她的男人,把自己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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