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安也不知道自己昨晚是怎麽睡著的。


    他隻記得,自己淋著雨,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中,而後一頭睡死在床上,連濕漉漉的衣服也沒換。


    他覺得自己好累,身體與內心上都十分疲憊。遺憾的事也不願去想了,悲傷的事也不想去提了,隻是想這樣簡簡單單地倒在床上,睡一個天昏地暗的覺。


    原本每晚,他都會保養那把破舊古琴,但昨晚他卻連動都不想動。


    昏睡過去終究無法逃避現實,睡了一夜後,清晨時分,展安早早地在怡春樓的樓下躲著,靜靜地等待。


    ——至少,也要確定一下圓圓說的話是否是真的。


    他如願地看到了圓圓今天的樣子。


    今天,圓圓一改平日樸素的裝扮,認認真真地梳了妝,唇紅齒白,憂外動人。


    小巧的耳垂上是一對雲形銀墜,發髻上由一隱隱有光暈流轉的銜彩鳳尾珍珠釵固定,肩披著霞帔,身著紅裙紅褲,踏著紅緞繡花鞋,一身上下皆是喜慶的豔紅……


    今天的她很美,真的很美。


    鞭炮響起,由遠至近,展安知道,接親的花轎隊伍來了。


    他就這樣悄悄地跟著轎子,隱藏著身形。


    其實,他並不想去慶祝圓圓的婚禮。


    他隻是想再確定一下,


    確定,


    昨晚的那一切,


    隻是圓圓跟自己開的玩笑。


    自己跟圓圓的關係,還會一如往常……


    圓圓入了轎子,轎子被多名壯漢抬起,來到了大街上。


    一路上吹吹打打,各種樂器的聲音響起,無比熱鬧。幾十名下人開著路,鞭炮不要錢一樣地到處亂丟,劈裏啪啦地,花瓣隨意揚起,飄散在空中……


    一切的一切,簡直比重大的節日還要熱鬧!


    展安躲在人群中,默默地跟隨著,路人們對著這一隊人指指點點,相互交談的話語隨即在他耳畔響起。


    “這是誰家娶親啊!?這麽氣派!……”


    “聽說是一個帝都的大官娶親,就連城主都往那個方向走過去了呢!……”


    “城主都去了?嘖嘖,那這個姑娘可嫁到一個大人物了……”


    “你知道嗎,裏麵的新娘還是青樓女子呢!……”


    “噢喲,那她這輩子都不愁了……”


    “可不是嘛!……”


    展安繼續跟著,表麵上看起來是麵無表情,可他的內心,早已翻起了滔天巨浪。


    抬花轎的壯漢們邁著步伐,一步又一步仿佛一擊擊重錘,砸在展安的心口,讓他心神顫抖。


    他突然很想開口,


    開口對著那大紅花轎裏的人,


    大喊一聲“我不準”。


    但他知道,他終究是沒有辦法,阻止裏麵的姑娘尋找她自己的幸福。


    他至始至終,隻能這樣默默地跟著,目送花轎到達目的地。


    而後,轉身離去,無能為力。


    ……


    ……


    花轎到了。


    展安遠遠地站在街角,也不知道是什麽心情,五味雜陳之下,他竟是笑了起來,笑容還很燦爛。


    轎子被壯漢們緩緩放下,絕美的女子下了轎子,可她沒有直接進入王大人的宅院,反而是往隊伍的後方走去。


    展安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清楚,圓圓肯定會猜到,自己會來送她這最後一程。


    隻見圓圓邁著步子來到展安麵前,一步一步,身姿婀娜,曼妙迷人。展安看著圓圓現在美麗的樣子,嘴角揚起:“圓圓,你該進去了。”


    大紅蓋頭下,不知道是什麽表情,但是話語中的清冷,寒徹透骨。


    “別送了,我到了。”


    “所以呢?”


    “所以?……”


    圓圓搖了搖頭,大紅蓋頭緩緩飄起,展安仿佛能隔著這紅紗,隱隱約約地看見裏麵那無比陌生且冷漠的眼眸。


    “所以,這輩子……就到這吧。”


    說罷,圓圓便在下人們的陪同下,走向王大人的宅院。


    臨走前,


    展安聞到了她身上散發的一股幽香,


    那熟悉的幽香味,


    仿佛能勾人魂魄,


    讓人心旌搖曳,


    沉迷其中……


    ——就在前些日子,他也曾擁有過。


    “展公子,裏麵請?”


    不知何時,他的身旁突然站了一個新郎官打扮的人,他咧開嘴,滿臉橫肉堆積,邀請展安進去。


    展安表情僵硬地笑了笑,搖起了頭。


    “展公子,進來坐會兒嘛!今天可是我迎娶第十九位小妾的大喜之日!你不來坐坐就太不給麵子了。”


    那小到隻剩下一條縫的眼睛,看不出來被遮擋住的是什麽情感。


    大概是不屑吧。


    “哦……哦……”展安神情茫然地搖了搖頭,而後木訥轉過身,失魂落魄地走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刺痛著他的神經!


    他隻想逃離這裏,不願再看到這裏的景象!


    哪怕,


    僅是一刻。


    ……


    腳步至始至終沒有停下過,不知不覺,他來到了城外。


    他目光空洞,喃喃自語。


    “假的……假的……什麽都是假的!”


    “在崖邊心疼我的經曆是假的、在河道旁的親吻是假的、說我是她的心愛之人也是假的!……”


    展安跌跌撞撞,險些一頭撞到大樹上,左躲右躲,繼續漫無目的地走著。


    “我牙疼……圓圓啊,你的喜糖,我就不吃了。”


    “哈!實在是不勝酒力……你的喜酒,我也就不喝了。”


    “哎呀……健忘,實在是健忘!愛過你的事情,我也不想記住了。”


    步伐一步一步邁下,不知不覺,越走越遠。


    他隻想繼續這樣走下去,就仿佛,不斷地邁步,便能逃離這樣的現實,回來後,熟悉的佳人依舊能擁在懷中,一切如常。


    可那,終究不可能了。


    ……


    也許是一個步伐,


    也許是一個恍惚。


    陡然間,沒有任何征兆地,周圍的茂密大樹、鳥鳴聲、風吹過枝葉的聲音,一切事物都消失了!


    此刻展安腳下踩著的,是精致的青石板,石板麵上一塵不染,給人一種“它永遠不可能會髒”的錯覺。


    青石板裏,隱隱有光芒閃爍,它們不斷向前延伸,仿佛是擔心到來者會迷失方向,找不對路。


    而在道路盡頭,是一間平平無奇的房屋。門前掛著的大紅燈籠,散發出朦朧紅光,溫暖著一切。


    “這是……”


    看著這熟悉的布置,展安呆了好一會兒。


    良久,他才反應過來!


    “對了……對了!!!”


    他強忍著心中磅礴的哀傷,強硬地咧開嘴,表情逐漸扭曲,神情興奮。


    “店家……這個店家一定有辦法的!”


    他也不知道哪裏湧來的力氣,直接拚命地奔向房屋處,想要確定,這是否還是那家奇怪的神秘店鋪。


    那家能給予他一切,無所不能的店鋪!


    全力推開門,他忍不住放聲大笑,甚至都高興得想一屁股坐在地上。


    因為,他如願看到了想看到的人……


    ——那個戴著麵具,無所不能的神秘店主!


    就在他大喜過望的時候,眼前麵具人的話語也傳到了他的耳邊。


    “客人您好,又見麵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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