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燧見我答應了他,欣然前去午睡。我卻要想,什麽時間去探父王才合適。今天必定是不行了,父王一路艱辛勞頓,需要好好休息,而且他今天想必會歇在燕王妃那裏。


    我如果這時候去找他肯定是不合適的。隻能等待第二日晨時以後。父王多年來都保持了早起的習慣,辰時起床,半個時辰讀書,半個時辰練劍。


    第二日,我算好了時辰去到了隆慶宮,估算著父王晨讀和練劍都快結束了。走到書房門口,見到守著大門的除了遠清和邱城,竟然還有王德妃。


    我心裏想:難道昨晚父王是與她在一起,她到這會兒都沒離開。我不願意撞上這有些難堪的事,可是我已經與德妃打了照麵,當然不能扭頭就走。隻能走上前去向她見了禮。德妃微笑將我扶起,攜了我的手低聲說道:“不要叨擾你父王,我是特意站在這兒擋你們駕的。無論如何,讓他睡一會兒。”我不解地看向遠清,他會意說道:“昨晚王爺去慶壽寺接了道衍大事來講經,一直到天亮大師才離開,早晨德妃娘娘來給王爺送杏仁酪,恰巧撞見了大師,才知王爺整宿沒睡,這才命我們一道守在這兒。說是一定要讓王爺睡上兩個個時辰。”道衍其人我是知道的,那是洪武十五年皇爺爺賜給父王誦經納福的僧人,而父王對他似乎頗為看重,時常與他傾談。


    在這寒風瑟瑟的早晨,德妃著了一身裏襯貂毛的紫色宮裙,頭發挽成了墜馬髻,看起來不過二十許人的綺年的女子。我平日裏雖然與她交集不多,卻也知她生性淡泊。


    她此舉亦是愛重關心父王。她身為父王僅有的側妃,平日裏協同王妃一道照顧父王是生活起居。打理府中的大小事務,為父王免去了許多後顧之憂。說到父王對他的態度,寵愛熱絡是談不上,但是愛重禮遇有餘。我正待要走,卻被德妃輕輕拉住。“難得遇見你,隨我在花園中走走可好?”


    雖說這些年與她不算親近,但也沒有什麽敵意,她亦不是難相與的人。我看著她溫柔懇切的神情,也不好駁她的回,隻能點了點頭。


    德妃牽了我在庭院裏悠然漫步,來的時候步履匆匆,這會兒方才覺得有瑟瑟的涼意。德妃端詳了我片刻:“當初王爺帶你回府的時候,你還是個小娃娃,如今都是大姑娘了。我也不再年輕了。”我對於她這番感歎光陰流逝飛速的話沒有什麽興趣。因為,對於歲月光陰的感觸,她不可能有我深刻。轉眼我都十多歲了,在這十餘年裏我不敢說我自己曆經滄桑,但是我見過的經曆過的,相信絕大多數皇家的公主郡主一輩子都不曾經曆。尤其是我回府的五年,眼看著外婆矯健的身姿日益的佝僂遲緩,她因為看顧我和高燧的操勞,比同齡的國公夫人都要老態。時光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也不是德妃能比的。


    我不願意多說什麽,隻是不失禮數地一笑。德妃似乎在我的神情裏品出了什麽意思,有些驀然到:“你這孩子啊,這性情跟你娘像又不像,你有你娘的淡然悠遠,她卻不似你這樣孤傲冷清。”我聽到她說起了母妃,我感覺到我內心兀地被刺痛了一下,我也想試試能不能從德妃這裏探出什麽來。


    “德母妃,當年我母妃在時,與你應該是很和睦的吧。”


    德妃柔聲道:“是了,那時候我們年歲相仿,誌趣也相投。每日相伴,比親生的姐妹也不差。”德妃此時的語氣仿佛真的在談及一個多年的好友,而不是一個與她共事一夫的女人。


    “據說,母妃當年是很得父王寵愛的,身子又硬朗強健。懷上高燧以後,更是得百番照拂,怎麽就會難產了呢?”德妃定然是想不到我會這樣問,方才和煦地笑容僵在臉上片刻,隨即又笑了起來,可是這笑容明顯就有些尷尬“這,女人生孩子,原本就是一隻腳踏進閻羅殿的事。”“是啊,人人都知道,女人生孩子危險,如果是外力所致,讓一個女人死於生產,想來也不惹人懷疑。就拿德妃娘娘您來說,多年無所出,也不知道是天災還是人禍呢?”不知是因為被我戳中了痛楚,還是我說出了什麽讓大家都諱莫如深的忌諱事。德妃在一瞬間眼眸中的光彩像是被抽空了一般。我知道,這當中一定有問題。


    “郡主,王爺有請。”好在邱城過來通傳,不然我與德妃這無言相持的局麵一定是尷尬到了極點。我匆匆地向德妃告了辭,就來到了父王這裏。


    父王身著一身月白錦袍長服,手中拿著一把小巧的金剪在修剪著他的蝴蝶蘭。此情此景,真的是好久不曾見了。這讓我想到當年在金陵的一些往事,心中也不由感歎,恍若隔世,父王不是那時候甘於含笑弄兒的父王,我也不是那個對他全心依賴的小女兒。


    父王見我來了,仿佛什麽都知道一般“你想問什麽,想知道什麽,說吧。”我一愣,還在嘴硬裝傻:“父王説什麽呢。”


    父王終於停下手裏的活,看向我,正色道:“你說我說什麽?你心裏有什麽疑,什麽怨,什麽恨,一股腦地都倒出來吧。”


    看來,知女莫若父,父王知道因為高燧的事我對他心有芥蒂。一切都在他的把控之中。見父王如此通透,我反而不知從何開口了。我承認,這個時候我也害怕,生怕答案和我想的一樣。我偏偏避開了關於高燧的問題。


    “父王,高燧的事我們就不用多說了,他與您是親生父子,從小在您身邊長大,得您疼惜眷顧。打斷骨頭連著筋,看高燧對您的態度您也看得出來,父子間沒有隔夜的嫌隙。既然高燧自己都不介懷,我又有什麽好多事的呢?隻是,在您離開的這幾個月,我聽到了一些新鮮的說法。”父王疑慮地看著我,示意我說下去。“我頭一回聽說,我的一條小命這樣值錢,竟然值個神機營呢。”


    父王聞言,驚詫的神色在他眼中閃過,他大概怎麽都不會想到,我會說出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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