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圍站在森林之中,半晌都無人說話,氣氛一片詭異寂靜。


    手中的火把鬼火般跳動,我隻覺得腳脖子處陰風颼颼,簡直像有鬼魅陰魂從地底深處爬了上來,衝著地上的生魂嘶吼低哮。


    腳下的沃土竟是百裏銷屍魔窟,霎時連颯爽的夜風都裹上了幾分腥甜的血氣。


    良久,我終於顫聲道:“……這片地方究、究竟有多大?”


    李祿臉色也一片慘白,但再我們這許多人中,他已經算是鎮定了。此時聽我這麽問,不禁嗬嗬冷笑兩聲,“五年前我入這片森林,少說走了有半個時辰。如今竟隻走了一炷香時間就……臨江館,好一個臨江館。”


    謝浥塵打著火把四下找了找,默默在一棵大樹下蹲下身子。他將劍鞘用力插入土地內,用力翻掘了幾下,不消片刻卻見深褐色的土壤中混雜著幾片衣物的碎片滾了出來。


    他隨手撚起一塊指甲蓋大的碎布舉到眼前細看,低聲道:“織紋細平,用線柔膩,是好料子。基本可排除是普通農人誤入森林葬身在此處。隻是沒想到如此淺的土層便有屍體的布料浮上來,難道他們隻是將屍體往此處一扔,都不曾掩埋麽?”


    李祿抱臂,冷冷得望著地:“前幾日下了幾場大雨,也許是屍體被雨衝了上來……嗬,但若說他們是隨手拋屍之人,我也分毫不意外。”


    我已出了一身冷汗:“那我們該如何找常福的屍體?”


    “福哥兒的屍體?”李祿嗤笑道,“除非你在此處招魂,不然茫茫白骨凍土,你便是將此處翻了底朝天,也無從分辨何具腐屍、姓字名誰。”


    “不錯。”宋軼低聲道,“此處所見著實讓人震驚。我們既然已親眼見到,也是信了臨江館背後定有大事發生。我們撿幾片腐爛的碎衣物帶回去,此事牽扯過多,我們免不得要報給官府知曉。”


    我們準備四散開來,開始翻撅尋找殘存證據。唯有平夕照站在原地不動,皺眉似在傾聽什麽,稍頃後一把抓住我沉聲道:“有人來了。”


    我們幾人都是一驚。宋軼二話不說,縱身攀著樹幹幾個騰躍翻上樹冠,向遠處眺望幾眼後便急急挑落下地:“遠處有火把亮光,確有人來。”


    深更半夜,誰會沒事到此處來?這答案不言而喻。


    我們幾下踩滅手中火把,在黑暗中對視了一眼。宋軼壓低聲音,急道:“平兄,你與李兄、昭哥和孝嫻先走,浥塵我們二人斷後,驛站匯合。”


    昭哥一把攬住:“慢著!我們為何要走。這不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們正好看看臨江館到底耍了什麽貓膩!背後到底有什麽陰謀。”


    宋軼急怒道:“胡鬧!你怎知來人多少?我們若是寡不敵眾,自己都可能要搭在這裏!你想過沒有?”


    “區區一個臨江館,你還怕他?況且我們現在有了線索,難道不該緊緊抓住麽!誰知道我們在這調查的功夫,又有多少人枉死?!”


    宋軼大怒,竟“唰”地抽出了佩劍,低聲怒道:“師父把你們交給我,我就要負責任!現在都聽我的,現在就走!”


    然而竟無一人挪動腳步。


    我不知其他人,但我內心深處是讚同昭哥的。想來臨江館內也沒什麽一等一的高手,半夜奉命來拋屍的肯定是下等小弟子,我們不用怕他們。再說,我是極想趕緊處理完這次望帖的事情返回唐門的。好不容易有了線索,我定不願意輕易放棄。


    宋軼一看我們竟無人聽他的,怒極正待爭辯,卻見不遠處林子邊際竟已然透出了來者火把的影子。此時再來不及爭執,想走更是沒時間了,宋軼狠狠瞪了我們幾人一眼,後撤一步一把攬住李祿的腰縱身約至頭頂的樹冠之中隱蔽起來,昭哥與謝浥塵也紛紛攀上樹幹。


    我正想竟自躲藏,卻忽然想起平夕照那孱弱的脈象,內心擔憂他若有敵來襲時空不能自保,便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縱使在黑暗中我也能感到他目光轉移過來,似在靜靜看我,不禁一陣臉熱。但此時不及解釋那許多,我一個用力將他手臂架在我肩膀上,縱身也躍上了旁邊的樹冠。


    我二人靠在樹枝丫的時候他身子晃了一下,我趕緊將他往裏拉了拉,靠緊了我些。他扶著樹幹的手頓了頓,隨後慢慢移過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小指正微微挨在我的手邊。


    我心裏大跳了一下,昨日那昏黃走廊上心悸的感覺瞬時又回來了。林木間的晚風本就不暖,此時更是讓我克製不住得發起抖來。我連忙將目光移開調整呼吸,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碰……


    我心裏正天人交戰之際,樹下忽然亮了起來。我趕緊悄然側身透過樹葉縫隙往下看去,果見四五人從林子間走了過來,其中兩人打著火把,一人推著獨輪車蔟蔟而來,那車上壘出了個挺高的凸起,上麵用白布蓋著。我心中一沉,不用說也知是什麽。


    卻見幾人在我們藏身的樹木不遠處停下。其中一人領頭模樣的,從懷裏掏出了把煙草似的葉子,一邊塞到嘴中咀嚼,一邊繞圈踱步。卻聽他一邊嚼著一邊罵罵咧咧道:“真他媽的嗑瓜子出臭蟲,埋汰人埋汰到咱哥兒倆頭上了。侍奉鞍前馬後那長臉的活兒一個沒撈上,偏偏送死人上路的好事兒趕天兒得碰。你說說,這是不是操性。”


    另外幾個應當是小弟子,聽他這麽抱怨,其中一個笑道:“雷大哥身上的好活兒還少麽。您可是在掌門座下行走的,其中光鮮,讓小弟們都羨慕得很呢。”


    那雷大哥嗤笑了聲,“你們幾個,真他媽沒見過世麵。掌門座下?那算什麽好差事。要真是那大頭撈油水的,還得是旁三院的活兒,懂嗎?”


    小弟子不解:“旁三院?不會的吧。小弟聽說,那負責給上京和貴人們跑腿的,都是上三院的師兄們,怎會輪到那人少偏僻的旁三院?”


    可無論小弟子們再如何追問,姓雷的就是高深莫測得笑哼哼著不說,隻是催促著他們趕緊幹活兒。


    我暗自琢磨。聽他們話裏的意思,臨江館也分上、旁三院,便如唐門的內宗外宗一般。隻是這旁三院有何特殊之處,竟比掌門座下的還要高貴幾分?


    樹下的小弟子們開始吭哧吭哧搬東西。我微微探出些身子,卻他們見已在地上潦草挖了個寸丈的深坑。有兩人抬起獨輪車上的屍體往下扔一個,旁邊持筆的小弟子在本子上錄一個。


    “韓奎,左二院,十月廿二。”


    一聲悶響,是肉體墜入土坑之聲。


    “葉昕升,右一院,十月十九。”


    又一聲,肉摔在肉上。


    “錢桐,右三院,十月十五。”


    再一聲。


    “王複。左三院,十月十。”


    再一聲。


    ……


    我恍惚覺得自己不斷下沉,似乎腳下是無盡深淵,亦或萬丈魔窟,不然怎會有千萬鬼魂的哭嚎前仆後繼得在這冷風中撕扯。


    這明明是一條條人命。縱然往生,也值得一碰淨土、一方石碑、三杯清酒、一盆紙錢,親人叩首、僧侶唱別,黃泉路上閻王問起姓名往生,也好回答。


    可多少少年,還是弱冠的少年,就被這一句“名字、師門和日子”打發,莫說死後獨自墓室,一個個的肉連著肉、骨疊著骨,不消三日後,什麽冤屈仇恨就都被蟲蟻啃了個幹淨。


    生前無論多少事,死後埋骨無人嶺。


    臨江館,好狠的臨江館。


    然而接下來那持筆小弟子的一句話,卻更讓我如墜深淵。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全新武林稱霸奧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滄海融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滄海融金並收藏全新武林稱霸奧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