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外汾沽河邊。


    不明倚靠在一棵光禿禿的巨大老樹根上,對著不遠處河邊的一人道:“逾嶙兄這麽些日子東躲西藏的,可著實是委屈了。”


    “我又有什麽辦法?若是被妁川那家夥知道我也被冥事府炒了那還得了?”


    逾嶙坐在河邊一塊石塊之上對著一堆燃得旺盛的柴火伸手取暖,無奈繼續道:“她不拿這個事笑我個一年半載的我就跟你姓!”


    逾嶙搓手哈氣間又想起似乎自己並不了解不明,假裝無意問道:“誒?你來長笙酒館這麽久了,也不知道你姓什麽,到底是何來曆?”


    不明本抱臂在一旁無所事事,聽逾嶙故意這般問,抬眸看了一眼他,嘴角不禁揚起笑來,他明明走過去拍肩,同樣坐了下來,不緊不慢道:“妁川不是說我來路不明嗎?我也正巧了趕著叫這麽個名兒,至於這姓嘛,倒還真沒有,要不你們給我取個?”


    逾嶙哈哈大笑起來:“姓名不過是個區別人的稱謂罷了,冥界中冥靈籍皆無姓,畢竟是冥野之上吸收靈氣而生,沒有所謂父母的,自然就沒有姓。”


    “鬼君塵禦呢?”


    “他自然有姓,冥界中分冥靈籍與冥鬼籍,前者是冥界自生之魂魄,後者嘛是人死後化為鬼靈的魂魄。人嘛,都是很注重宗族家世的,姓自然必不可少,而冥靈嘛,就覺得無所謂這些了。”


    “但這兩種冥籍呢,也並無高低貴賤之分,畢竟都是靠自己的天賦和修煉。所以人家既然被稱為鬼君自然也是有道理的,有自己的能耐。”


    逾嶙慢慢解釋著,卻突然反應過來自己明明是詢問不明來著。他想著自己第一次見到不明,並非是在不明到長笙酒館找茬之時,而是這之前,自己在青州城外遭受眾惡鬼襲擊之時。


    火焰越燃越高,河水聲清澈入耳,而這時從不遠密林內傳來一聲熟悉的女聲。


    “妁川?”不明皺眉問。


    “不是。”


    “這聲音?”


    “不是不是。”


    “我去看看。”


    不明也不顧逾嶙的阻攔,起身往密林中去。


    逾嶙也不知該怎麽躲,轉眼就往河裏跳。


    密林內。


    “你……在幹什麽……”不明無奈扶額,後悔沒聽逾嶙的話跑來。


    妁川蹲著地上,一個一個查看翻覆地上已經腐爛屍體。見不明跑來,微微皺眉表示不滿,以為以自己的靈聲而出,定也能叫些有用之人來。


    但眼下看來卻隻有不明來了,之好對著捂住鼻子不忍直視坑裏的一堆爛肉,催道:“你來都來了,快下來幫我看看,哪個是宋洝君的屍身。”


    “宋洝君是誰……還有……你不覺得臭嗎?”不明簡直是不忍直視。


    “現在還算好的,畢竟已經入冬了沒什麽蟲子……”


    “你以前也這樣嗎?”


    “以前……”妁川回想著,道:“如果他錢給得多,我就會接。”


    “……這是不是就叫有錢能使鬼推磨?”


    不明走過去把她從死人坑裏撈起來,然後又將自己的手往她衣服上擦。


    “你幹什麽?我還沒找到呢。”妁川不明白。


    “你別找了,我以後陪你賺錢,這髒活累活咱不接。”不明實在是覺得於心不忍。


    妁川狐疑得把不明盯著,半笑不笑道:“你怎麽了?心疼了?”


    不明歪著頭看她,覺得自己似乎是太給她臉了,一巴掌又給她推回死人坑裏去,然後慢慢蹲了下來,支著頭道:“你快找,找到了回去。”


    一屁股栽到坑裏的妁川:?


    算了,求他不如求菩薩,妁川心想,又去起身去翻看。


    “喂!”不明在坑上喊她。


    “幹嘛?”


    “你要那麽多錢幹什麽?”


    “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啊!你要生在這世間,做什麽事情不要錢?”


    “但是你又是開店又是賺代購又是……翻死人的,你不累嗎?”不明問。


    妁川顧不得回頭,使勁去扯被一具壯漢壓住的另一具屍身,費力道:“你不懂,有些東西是執念。”


    比如仙籍,修煉了兩萬年一朝說沒就沒,誰甘心?


    “你對錢的執念?不對吧,錢雖然重要,但是呢,不過也是身外之物,你這麽要死要活地賺錢,是想用錢幹一些事情才對。”不明認真分析著。


    妁川扭過頭去看了他一眼,總覺得這東西越來越不簡單,但也要瞞著道:“用錢享受唄!”


    “你想回冥事府吧?我聽逾嶙說的。”不明看妁川看他便回了個假笑。


    “這有啥,誰不想去冥事府?有俸祿拿,而且還能共修靈力,多好的事。”妁川趕緊轉過頭插著腰,生怕不明脫口說出她回冥事府的目的。


    “不明。”妁川語氣嚴肅。


    “你到底是誰?”


    不明偏頭看著妁川的背影,心中也卻毫無波瀾。


    “冥界大佬咯,你那點小九九還能瞞得住誰?隨便炸你兩句就出來了。”


    妁川滿臉疑惑:冥界大佬???這家夥不會知道我是天界的奸細吧?這話感覺像是知道點什麽似的。


    “你知道什麽?”妁川小心開口。


    “我什麽都知道。”


    “比如說?”


    “你去冥事府的目的。”


    不明笑得讓妁川心裏砰砰直跳,磕磕巴巴道:“我……我我……去冥事府什麽目的?”


    “去——”不明從地上撿起一塊石子往樹上丟去,逾嶙就從樹上掉了下來。


    “啊哈哈……哈哈哈……好巧啊二位哈哈哈哈……”逾嶙用小扇捂著半張臉,尷尬到語無倫次:“今晚的月亮好刺眼啊……”


    妁川見逾嶙一副很是不巧的表情,叉腰質問:“你什麽意思?我用靈聲傳了那麽久你為什麽不現身?”


    “我……我……”逾嶙腦子飛快旋轉找著理由:“我……我淨身去了,許多日子沒有洗身子了太難受了!”


    還未等妁川接下句,不明一手搭上逾嶙的肩膀,道:“逾嶙兄何故又回來了?”


    “我……”逾嶙無奈:“還不是怕她又亂用我名義喚靈拖物,到時候全來找我補靈,我怕要我狗命,還是自己親自來好了。”


    確實是這麽個道理,妁川每次接這種想要保留自己屍身尋自己屍身的活兒總會以逾嶙的名義傳靈讓最近的冥界中人來幫忙托運,而這東西是個有名有姓的冥鬼都不願意做,隻有那種有意識小靈小怪會做,而這些東西拿錢打發不了,得用靈氣靈力什麽的雇,而一般一隻小靈怪所有之力小到微乎其微,所以都是一群而行動,這要拿靈力給他們,得拿自己大半的靈,那得修養多久?所以大半的還是會願意自己動手。


    “有些意思,著實委屈了。”不明安慰著。


    逾嶙滿臉不懷好意的笑,道:“不明兄不用心疼我,你既然留在了長笙酒館,這活兒你也是遲早要做的。”


    “我?我可是冥界大佬,使不得使不得。”不明看了一眼坑中的一切,覺得不堪入目,趕緊搖頭。


    “使不得你就給我滾,不要留在我店裏!”妁川吼道。


    逾嶙癟了癟嘴,對不明道:“看吧,誰還不是個大佬了,我堂堂冥界冥六君還不是得給她打雜?”


    “冥六君?哎喲!不是被炒了嗎?”妁川陰陽怪氣趕緊插話道。


    逾嶙聽她這麽一說,驚得一個踉蹌,瞪大眼睛看了看坑裏得意洋洋的妁川,又狐疑地看了不明。


    不明趕緊搖搖頭表示不是自己泄露的。


    “就是不明說的。”妁川歎氣道:“唉!什麽好兄弟,表麵一套表麵一套!”


    不明也同樣一個踉蹌,心中不免覺得這女人真狠,對逾嶙解釋道:“逾嶙兄,我們的關係!我會出賣你嗎?”


    “以前妁川也是這麽說的,結果把我賣給溫欽子做了半個月苦力……”


    不明:……


    “這能一樣嗎!我那次不過是沒錢,店裏又不能不打理!讓你免費在他店裏白吃白喝半個月還要不得?”妁川發聲表示委屈。


    逾嶙無奈:“好好好,你都有理。”


    “逾嶙兄,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啊!”不明使勁暗示。


    “唉……”逾嶙歎了口氣,用小扇扶額,道:“我知道定不是你說的,她今日去了冥事府,八成是珩杏那個大嘴巴子說的。”


    妁川不滿:“你瞎說什麽呢!我們珩杏姐姐花容月貌櫻桃小嘴,你給我小心點說話!”


    “我這是比喻,你說珩杏那家夥話不多嗎?嘴巴不大嗎?你不是也總說她話癆子嗎?”


    妁川點點頭,好像也沒什麽不對,但是自己的姐妹兒隻有自己能說,別人不行!誰還不護犢子?


    “我不管,你不準說她。”


    “她不就是答應你若是你找到老九宋洝那大高個的屍身就把她所有積蓄給你嗎?”


    不明插嘴:“是嗎?我還以為她這般真是以因為她們姐妹情深呢。”


    妁川:……


    逾嶙看妁川明顯臉黑了,趕緊將小扇插回腰間,一躍到了坑裏,道:“好了好了,不拿你玩笑了,陪你一起找。”


    “這還差不多。”


    妁川哼了一聲看了一眼同樣躍至坑中的不明,不免又心中好奇,問道:“你們倆關係這般好,是不是在許久前就認識?”


    “你才發現?”不明道。


    妁川:……


    “我該一早就發現嗎?”


    “不該嗎?”不明搖搖頭,道:“就你這智商,怕是丟了腦子,魂魄不全傻的。”


    不明這話剛落似乎心中一怔,逾嶙也是一怔,手中動作停止看向他。


    “抱歉……”不明不禁脫口道。


    妁川全然不覺得有什麽不對,本就習慣了他與逾嶙這般行事說話,嘴毒卻也會做實事,但還是第一次聽他道歉,不免懵了去。她打破尷尬,笑道:“哈哈哈哈你還會說人話呢,我以為你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逾嶙也不插話,又繼續埋頭翻看著。


    不明也沉默了彎下身子去一個一個翻看。


    “誒?你們為何一下子安靜下來?還沒回答呢,什麽時候認識的,有什麽預謀?”妁川道。


    “哪有什麽預謀。”逾嶙嘟囔著。


    不過是許久之前冥王派逾嶙到青州城收幾隻逃出冥界地獄的惡鬼,卻無奈惡鬼狡猾,下了個套讓逾嶙一時破不開,而遊離世間尋人討債的不明剛好路過,為逾嶙解了圍又多聊了兩句喝多了兩杯。拿不明的話來說就是男人的友誼就是如此簡單,兩人愛好喝酒就把除了白津之外的好酒佳釀喝了個便還不醉,兩人就覺得惺惺相惜難逢知己了。不明那個時候對逾嶙隻說是遭了冤要討債去但還未尋著人,待尋到了定要再和他一較高下。


    “還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別人好都是因為什麽琴棋書畫刀劍功法,你們卻是酗酒,真是受不了。”


    妁川擺了擺頭,覺得無奈,心中全是塵禦那一身白衣不染子入棋盤的清雅身姿。


    “誒,這是宋洝君嗎?”逾嶙刨開一人,然後是一張血糊糊的臉。


    妁川與不明聞聲去看。


    “這……這怎麽還死不瞑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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