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盼望與不盼望中,康熙四十三年走到了盡頭,我在紫禁城裏又過完了一年。


    望著一夜間變得銀裝素裹的宮牆,我深一腳淺一腳走在去往坤寧宮的路上。原因是一早康熙開始莫名懷舊,吩咐李德全找來大氅,抬頭望著窗外的白雪,又將手伸向腳邊的地龍,大手一揮,我成了他的勞動力,去坤寧宮找來之前孝昭仁皇後在世時的畫像,說是我幹活細心,怕其他人粗手粗腳弄壞了畫。我心裏暗想,他就是怕外麵冷罷了,找這麽多理由幹什麽,就算他沒有理由,讓我去,我還能不答應嗎!


    “好冷,好冷!”我現在是真像是除夕夜倚梅園裏的嬛嬛,鞋襪都濕了,隻能暫時到亭子裏歇歇腳準備向坤寧宮發起“總攻”。


    剛進亭子,就聽見身後有說話聲,幾個宮女率先走來在石凳子上鋪了上好的白狐毛墊子,又在桌子上鋪上一層淺粉色的帕子,我掃了眼自己屁股底下的石板,懷疑自己是不是活的太過粗糙了。過會兒才見兩位戴著拉金絲旗頭,墜著彩色珠鏈的婦人由兩個宮女扶著走來。


    我站起身猶豫著離開,但她們的腳步也快,低頭間已經到了我麵前,我站起身屈膝請安,卻沒聽到她們的免禮聲。沒辦法,主子說不讓你起來,你就要一直這樣半蹲著。待在康熙身邊久了,少有人這樣罰我,我也早忘了行禮不動的滋味,此時才一小會兒就覺得小腿發麻、大腿抽筋。


    “十四弟妹就叫她起來吧,今天可是好日子,不值得你生氣。”原來這人就是十四福晉,之前遠遠見過卻未曾仔細記著她的長相,今天倒是毀了我對她那麽好的第一印象。


    低頭正好瞧見她們穿著的花盆底兒,想我之前總是抱怨它走路不舒服,這不,現在顯出它的優勢,一路走來,她們隻在花盆底上有些許雪跡,裙擺還是幹淨的,哪像我,不僅鞋襪濕了,怕是裙擺上早就就濕一片幹一片了。


    “九嫂,您就是太好心。您不知道,她可是個狐媚子,今天勾了這個,明天勾了那個,我們十四爺前幾天專門去了趟昌平,聽說就為了給她尋禮物。就連九爺也……”十四福晉手裏擰著帕子酸聲酸氣的說著。


    “弟妹,這話在這兒還是不說的好。”九福晉倒是個沉的住氣的,“你起來罷。”她淡淡的說道,見我扶著腿起身也不再看我,隻拍了拍一旁十四福晉的手又道:“我們走吧。”


    “九嫂,你且等等。”十四福晉走到我腳邊停下,伸手挑起我的下巴輕蔑地看過來,我轉頭避開她的手,她又拉起我的手看了看,猛的甩了一下,九阿哥的玉佩隨之落地,我慌忙撿起來塞回去,見她輕哼一聲,這才退回去對著九福晉說道:“九嫂,我聽說這兆佳·慕爾寫字不錯,應著這雪景讓她給咱們寫個字也不錯,是吧。”


    九福晉不再說什麽。


    “你去找筆墨來,也不用搬桌子,字寫的好,也不用在意有沒有桌子,在地上寫也一樣。快去。”十四福晉對著身邊一個宮女說道,那宮女許是聽過我的名字,站在原地猶豫著,這倒讓十四福晉更生氣了,“叫你去你就去,我可是十四福晉。”那宮女這才又看了我一眼後離開。


    我估摸著時間,要是再不走,怕是皇上要等急了,看著十四福晉的眼神,也不避她,退後一步向兩人行了一個常禮,這才轉身走下樓梯。


    “哎,你要去哪兒?我說了讓你走了?”


    我站在路邊,看著她激動地站起來對著我大喊,“噓,十四福晉,這裏不是在您府裏。奴才這兒還有皇上的吩咐在,這就要走了,不能陪您在這兒賞景了。”說完見她一愣,正準備邁步,一旁的九福晉站了起來說道:“倒真是個伶俐的,這是你和主子說話的態度?你就是一個宮女兒,捅破天去也就是在皇阿瑪處服侍,你的差事我看讓別人去也行,你就留在這兒給我們寫副字,一會兒事情辦完了你再回去也不遲。”說完揮手叫來身邊的丫頭吩咐道“去問問慕爾姑娘要去哪兒,你替她把事情辦了,再回來說一聲好讓慕爾姑娘交差。”


    我見她們不打算這樣結束,行啊,好話說完了,就沒什麽好聽的了。


    那宮女猶豫著,我看了她一眼示意她退下,學著康熙嚴肅時的樣子抬頭看向九福晉和十四福晉,將一早想好的話說出來:“稟兩位福晉,首先,奴才是宮女,但奴才的主子隻有咱們萬歲爺一位,兩位是皇子福晉,位份尊貴,想看奴才寫字,奴才感激,但奴才總要先辦完主子吩咐的事情才行;其次,萬歲爺吩咐奴才去的不是其他地方,是坤寧宮,別人怕是進不去,奴才覺得還是奴才自己去比較好;最後,萬歲爺吩咐了奴才,奴才趕忙就來了,隻是見了兩位,兩位先是裝作看不見奴才,又留奴才寫字,一來二去也耽誤了不少時間,萬歲爺那邊怕是該等急了,萬歲爺要罰奴才總得調查問詢清楚,到時候奴才就算想保二位,萬歲爺怕也是不肯的。”她們許是沒想到我所說的差事是真的,而且是要緊事,見我如此,一時間有些下不來台,九福晉笑了一下繼而說道:“原是慕爾姑娘有事要辦,我們就不耽誤了,你且去吧,不要讓皇阿瑪等急了。”說完拉著十四福晉先行離開,看著兩個人發間晃動的流蘇,我無奈的歎了口氣,想起十四福晉剛才說的十四專門去了昌平準備禮物,我心裏覺得複雜極了,八阿哥叫我做出選擇,我何嚐不想,但事情往往比理想要複雜的多,有許多條路擺在我的麵前,我總得選擇一條不那麽讓我後悔的。


    到了坤寧宮,看著這座已經有十幾年沒人住的宮殿,一旁的侍衛見過我的腰牌後才放我進去,院子裏一根雜草也沒有,連窗戶都擦的幹幹淨淨。開門進了正殿,屋內陳設沒有什麽不同,我甚至在這裏發現了康熙前陣子極其喜歡的鎮尺,看來這位皇後從未離開康熙的心啊。這裏不像長久荒廢,反倒像是主人暫時出門訪友去了。


    能讓一個帝王一直記掛的人,究竟有對大的魅力?孝昭仁皇後之後再無皇後可以居住坤寧宮,作為帝後大婚的宮殿,這裏承載了帝王太多的歡喜,也正因為歡喜的記憶太多,才在故人離去後顯得那麽痛,那麽不可接近。若非坤寧宮距離其他宮殿過去近,隻怕康熙都想一把火燒了這裏。


    等我取了畫回來,見康熙坐在榻上,看著我通紅的臉叫人收起畫,又給我送來了藥膏,破天荒早早放我回去休息。我走在廊下仍舊覺得莫名其妙,見徐哥兒站在不遠處忙走過去問他,他也說不知道為什麽,隻是剛剛派人帶話給了德妃和宜妃,至於說的是什麽就不清楚了。


    “各位爺吉祥,萬歲爺還得收拾一會兒,各位請先到西邊兒廂房略等一等。”我向他們福身,正是新年,雖然我該幹的事情與平日也沒什麽不同,但畢竟大小是個節,今日還是換上了新做的滾兔毛夾襖,裏麵套著粉色的旗裝,看起來也喜慶些。


    說完聽他們都同意,便領著他們進了廂房。


    要說清朝的皇子都不容易,一年裏就幾天能休息,初一一早天微亮就得入宮請安,今日他們穿的也正式,一個個精神抖擻,頗有皇家子弟的風範。


    西邊的廂房裏擺設齊全,平日裏大臣等候時也常在這裏,康熙有時也會過來,我前幾天在裏麵放了幾個塞著合歡花的香包,想著合歡花能靜心安神,與這裏也合適。卻沒想十三阿哥一進來就看見了,拿著香包張口就問我要,我想著這原本是打算新年送人情給宮女太監的,沒想倒是入了他一個皇子的眼,忙應下來答應他過會兒去尋。其他幾人也不樂意,都找我要,我可沒有那麽多香包,見他們心情不錯,開玩笑般說了句:“那麽得拿些東西換吧,這香包也花了我不少心血。”原想著這樣遮掩過去,沒想十阿哥是個實誠的,朝著我扔過一錠銀子,心裏想著這不成了公然收禮,忙扔回給他,見他一臉無措,一旁的十四拍著他的肩膀笑道:“十哥,她逗你的,你這還信?”見十四這樣說了,隻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回去仔細找了找,剛好湊出夠數量的香包。


    送香包送到十三的時候,我真是不想給他,要是沒他嘴多,哪來這麽多事,現在倒好,香包沒了,答應給疏影、暗香的禮物也沒了,我好像已經能看見晚上“挑燈夜戰”的自己了。十三看見我的眼神到也沒說什麽,隻是笑著揚起下巴指了指一邊看著手裏香包的四阿哥。


    他這是什麽意思?倒是讓我看不懂了。


    正在我們“眉來眼去”時,一旁的十四敲了敲桌子向我伸手,他倒是不客氣。我將香包拍到他手裏,這人居然攥著我的手不放,還好冬天衣服寬大,他的袖子遮著我的手,我也不敢用力掙脫,隻能嚐試用最狠的眼神威脅他,他似乎意識到了,一個轉頭不看我這邊,真是拳頭打在了棉花上。


    “各位阿哥,皇上起了,宣阿哥們進去。”李德全剛好開門進來,他的眼睛正落在十四的地方,我親眼瞧著他定是看見了什麽,說完迅速垂下頭退出去。


    十四這才放開我站起來往外走。九阿哥路過時對我笑了笑,一向麻利的十三落在最後,出門的時候輕輕勾了我的肩膀一下,我想拉住他詢問,卻被他一下子躲開,隻能看著他們一個個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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