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廖解跟著那位白胡子老叟一路來到了首陽山,見山腳山腰上遍地都是梅樹,枝頭上星星點點的紅色呼之欲出,不禁想象著春天來臨時這漫山遍野的雲蒸霞蔚,一定會將這座首陽山襯托的如同人間仙境一般。


    梅花林中有一條石板小道,老叟與廖解拾級而上,那老叟看著應該有八旬年紀,但在這山路上走的健步如飛,廖解擦了擦頭上的汗,微微喘了口氣,勉強跟上他的步伐。


    “小娃,你那真氣隻在膻中打轉,入不了氣海丹田,因而你四肢無力,腳下空空。才走這麽幾步山路,就氣喘籲籲了。”老叟的聲音從前麵傳來,二者距離較遠,但廖解聽來仿佛就在耳邊。


    是了,桑一笑教過我運氣吐納的法子,剛才一路著急卻給忘了。


    想到這裏,廖解重新調整呼吸,按照桑一笑教給自己的吐納之法,逐漸感到氣海慢慢充盈了起來,然後這股氣從丹田出發,開始遊走肺腑周身,隨之而來的,是四肢疲乏漸消,重新變得有力起來。即便是再走幾十裏山路,隻要照著此法呼吸吐納,也並不覺得累了。


    感覺到後麵廖解的氣息逐漸變得輕盈均勻,老叟微微點了點頭,這小子天資還可以,是個可教之才。


    二人爬過山頂,又翻過幾道山梁,便來到了一個山間峽穀內,峽穀裏有一條瀑布飛流直下,狀若銀龍,水流注入穀底的深潭,清幽寧謐。水潭邊上,有一排三間茅草屋,正所謂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山中陋室,必有賢者所居。


    老叟便是在此地隱居的前任緹騎郎總指揮使,葉遠。葉遠帶著廖解來到東邊廂的屋裏,一個女子正躺在床上,雙目半睜,氣若遊絲。


    “她是……”廖解見這女子麵容清麗,年紀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轉身問葉遠。


    葉遠摸著胡子,一臉鄭重的道:“小娃,這位就是你的母親,王氏,王陌芝。”說完便走出了房間。


    什麽?!我母親,這怎麽可能?


    “廖……解,”王氏極力伸出手,召喚著他。


    廖解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聽到這一聲呼喚,胸中埋藏已久的困惑突然變得很模糊。他不由自主的走到床前,王氏緊緊握住他的手,這一刻,一種莫名的親切與熟悉襲上心頭。


    “孩子……你,是我的孩子啊……”王氏的手輕輕的撫著了解的臉龐,一行清淚從她眼睛裏流下。


    “你真的是我的……母親?”


    “手臂……”王氏使勁了全身力氣,想要把自己的衣袖往上捋一捋,卻怎麽也使不上勁,廖解見此,便用手幫助她,刹那間,一塊鮮紅的梅花胎記映入眼簾!


    這個!廖解迅速露出自己的手臂,一枚一模一樣的胎記!


    “兒啊……這是你小時候,我親手烙上去的印記。”


    廖解心中一陣酸楚翻湧而出,含淚問道:“你,你真的是我娘?……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王氏用僅有的一絲力氣,將之前先帝遺詔以及齊王篡位,還有廖懷信協助她離京出逃等等往事原原本本的向廖解講述了一遍。並從懷中再次拿出那份遺詔原本,交到了廖解手中。


    “我兒聽好了……你是趙王之後!遺詔在此,這天下本來是趙王的,娘……娘要你拿回原本屬於我們的東西!”王氏抓住廖解的手更加緊了。


    “娘,我……”此刻廖解不再懷疑,但他麵對突如其來的身世真相,霎時感到天旋地轉,他避開了母親熾熱的目光,雙手抱頭。


    “還有,你義父給你的那枚……玉佩,是白蓮教聖女大姑的信物,見此玉佩如聖女親臨……望你好生保管,白蓮之火不息……你可憑此調配各地堂口為你所用,我兒勉之!勉之!”


    王氏用盡了最後的一點力氣,看向廖解的眼睛變得迷離渙散,那緊緊握著廖解的手,也終於綿軟垂落了下來。


    “不!娘!!”廖解嚎啕大哭。


    有誰能切身體會他此時的感受呢?母子的第一次見麵,沒想到就是永別!


    王氏的麵容迅速老去,滿頭青絲一瞬間化為枯槁的銀線,臉上皺紋像一條條蠕蟲,從皮膚底下爬了出來,灰黃色的斑點不斷湧出,這哪裏還是一張清麗脫俗的精致臉龐?分明是一張枯萎老人的臉。王氏常年服用駐顏之藥的副作用在死後報複性的爆發,使她的麵容比實際年齡看上去更老了幾十歲。


    葉遠進來了,他用床單蓋好了王氏的屍體,默默的扶起抱頭在地的廖解。


    “小娃,老夫名叫葉遠,是前任緹騎郎總指揮使。你母親把過往的事全都告訴了你,你明白你身上背負的重任了嗎?”


    “葉前輩,我現在該……該怎麽做?”廖解的頭此刻像要爆炸一般,渾然沒了主意。


    “你是趙王之子!從此之後,你不叫廖解,你叫趙犀!齊王篡位後無子,我會傾盡一切力量助你回京登上皇位!這是一切都是天意!”


    “我?……做皇帝?”


    “對,我有負先帝之恩……在那個關鍵時刻,我一念之差選擇了逃避……這是我這一輩子做過的最後悔的事,好在現在還有補救的機會!那就是助你登位,讓這皇帝的寶座回到先帝的正朔中去!當年協助你母親逃跑的,就是我手下的十三太保之一,你的義父廖懷信!你要相信我!”葉遠吹胡子瞪眼,顯得非常激動。


    廖解無意識的晃了晃腦袋,一下子接受如此巨大的信息量,確實很難為他,道:“葉前輩,我現在頭好痛,心裏好亂,我想休息一下。”


    葉遠也意識到剛才自己有些失態,這一輩子他最後悔的,便是當年宮變之時一念之差,在太監黃滿和齊王帶領的禁軍麵前猶豫了。他沒有選擇誓死守衛先帝遺詔,而是投機到了齊王那一方。這或許是當時的趨利避害,但長遠來看,應該是晚年的先帝長期寵信道士而不再信賴他這位發小的緣故。聖眷不在,讓這位當年的緹騎郎總指揮使深感絕望。


    可齊王乖張猜疑的性格,和他篡位後的一係列倒行逆施,讓他無法容忍,隻能致仕而去,隱居在這首陽山。本以為這一輩子餘下的時光就要在這山水之間安然度過了,可不曾想當年自己的一點惻隱之心,竟然開了花結了果,趙王的遺腹子還活在世上!


    當他通過王氏確認了這一消息,並看到了先帝遺詔之後,那一刻,他仰天長嘯!這是上天在給他一個補償當年錯誤的機會!


    讓廖解先在茅屋休息後,葉遠走到穀中空地上,向著蒼天屈膝跪下。


    “臣當庶竭駑鈍,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以慰陛下在天之靈!”葉遠的誓言擲地有聲,在山穀裏久久回蕩,經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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