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停靠的岸邊,其實是一處山腳下的灘塗,山峰被濃霧遮擋,許久才從霧中探出身形來,山上長滿了蓊蓊鬱鬱的青翠樹木,遠遠觀之,山頂上白霧繚繞,恰似一個白冠綠衣的妙齡少女,又似一支拔地而出的巨大嫩筍,輕朧縵紗間盡得雲夢山水的生氣。莫望舒不由得暗讚一聲好個山峰!一腳踏上了陸地,興致起來,往山峰的方向走去,漸漸的,身後的小船與灘塗又被濃霧遮擋,再也看不見了,


    莫望舒信步行來,不覺天色已暮,四周漸漸暗了下來,腹中饑渴,正想著尋一處歇腳的地方,忽然看見遠處傳來了影影綽綽的燈光,莫望舒心裏想道:不遠處似乎有人家。約莫再行了數十步,原來那道燈光是一個石牌坊下的兩隻大燈籠發出,穿過石牌坊再轉過一道彎,眼前出現了一個小集市。


    集市的店鋪簷角下,都掛上了一隻隻碩大的燈籠,燈籠裏發出的黃光似乎將這山霧照的越發濃厚發稠,店門戶戶緊閉,集市空無一人,街角散落著一些瓜果山貨、糕餅茶葉的小攤,卻不見攤主。右手邊的一個麵攤上,一鍋沸水正在咕嘟嘟的冒著煙,然而周圍並沒有一個食客。


    人都去了哪裏?莫望舒心下生疑,扯下背後的劍布,露出一柄長劍來,劍柄劍鞘一體通黑油亮,瑩瑩有光。這是青城派祖師爺傳下來的無遮劍,削鐵如泥,刃出必飲血。因而此劍從不輕易示人,日常用一塊藍色的舊布包裹,向來是青城派掌門的心愛之物,現在,這件神物就背在莫望舒的背上。


    集市的東南角,是一條往前延伸的小路,濃霧遮擋,看不清路之所向,隻是隱隱約約有喧嘩聲從小路方向傳來,莫望舒被喧嘩聲吸引,循聲而去。小路通向一個小廣場,廣場雖小,但似乎集市上所有的人都聚集到了此地,個個都伸長了脖子,目不轉睛的盯著廣場上的戲台。


    戲台上此刻正在上演著一出好戲!鑼鼓、二胡、鑔聲,梆子聲齊鳴,好不熱鬧!戲中人正在拿腔拿調的唱念做打,但一舉一動卻與常人格格不入,關節僵硬,表情浮誇,舉手投足間連綴著一條條……絲線?


    莫望舒好奇的走進圍觀的人群裏,這才看的真切,原來這裏演的是一出皮影戲!隻是這場皮影戲似乎與平時看到的不太一樣,在昏黃的燈光下,一具具牛皮製成的生、旦、淨、醜各色人物,居然大小與真人毫無二致,也難怪一開始在遠處沒有分辨出來。


    皮影古時候也叫傀儡戲。它源於秦末楚漢相爭,張良情急之下用皮革來迷惑敵人的故事,後人受這個故事的啟發,創造了皮影戲。早聽說荊襄雲夢一帶善作皮影戲,沒想到被自己誤打誤撞碰到——在一塊巨大的幕布之後,這一張張濃墨重彩的皮具人影,做出種種詭異誇張的造型,上演著一幕幕帝王將相,愛恨別離。


    一幕唱完,燈熄滅了,周圍一片漆黑,莫望舒似乎還在回味剛才的精彩,忽然燈再次亮起,幕布後出現了一條巨大的蛇影,足有人腰粗細,蛇影的幾十處關節被絲線連綴著舞動著,嘴巴忽的張開,一條深紅色信子吐出,這逼真的一幕引來觀眾一片喝彩。


    此時,大蛇的信子又一次吐出,竟然把幕布刺穿了一個洞來!觀眾被這始料未及的一幕愣住,緊接著,幕布“嘩”的一聲撕開了一個大口子,皮影巨蛇從口子裏鑽了出來,搖身一變,竟然變成了一條真真切切的巨蟒!巨蟒吐著信子,一雙血紅的雙眼瞪著戲台下的眾人,仿佛正欲擇人而噬。


    巨蟒張開了血盆大口,不由分說,就近一個個的囫圇吞棗般,將場下觀眾吞進了口中,餘下的觀眾也不逃走,隻是自顧自的跪在地上向著巨蟒磕頭如搗蒜。蟒身蠕動,卷起了地上的黃土,裹著空氣中的白霧,仿佛一條在蜿蜒遊動的雲中巨龍,將那些磕頭的人一個個吞進腹中。


    陡逢大變,莫望舒見的嘖嘖稱奇,心中暗歎此間之事,實難以常理度之。在最初的一愣神之後便回過味來,此時他冷靜的提劍在手,無遮劍的白刃正欲嗜血而出。


    等等!在那些束手就擒任巨蟒吞噬自身的人中間,有一個身穿藍色短衫、馬麵長裙的女子正向著巨蟒迎頭跑去,女子步伐異常靈動,雙手各握著一把匕首,衝進巨蟒的食人場內,對著巨蟒柔軟的腹部猛斫猛砍!巨蟒吃痛,巨大的身子在空中扭動翻滾,猛地回過頭來,一口咬住了那女子的小腿,緊接著,整個身體開始絞動起來,將那女子的身體緊緊纏住!


    “姑娘小心!”莫望舒大呼一聲,奮身而動,一齊加入到與這條巨蟒的肉搏之中,無遮劍神鋒何其快哉!莫望舒藝高人膽大,此刻為了救人,更是上來便用上了“靈華幻劍譜”中的絕招:一騎紅塵。隻見白光一閃,那巨蟒如鬥大的頭顱被齊頸斬斷,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雖如此,這條無頭巨蟒的身體並未鬆弛,反而越纏越緊,女子在其中掙紮,漸漸隻有出氣沒有進氣了,而此時更奇怪的事情出現了,在巨蟒原來的脖頸傷口處,開始分泌出一層層黏液,黏液裏,一顆嶄新的頭顱吐著信子重新從腔內長了出來!


    莫望舒大吃一驚,師父常道出門要看黃曆,看來這次自己忘記看黃曆了,這是遇上了什麽妖物?形勢危急,容不得細想,越是這樣的場麵越是激發出了莫望舒的血氣來,心道:好你個怪物,今天就看看是你長頭快,還是我這把無遮神鋒快!


    巨蟒張開血口,腥氣撲麵,莫望舒眼見那女子存亡隻在一線之間,心中焦急萬分,仰麵一跪,躲過了那蛇頭的撕咬,無遮神鋒往上一頂,瞬時在蛇身上劃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接著,他催動全身內力,施展出了畢身所學,將“靈華幻劍譜”施展的淋漓盡致,兼之手中無遮快劍的神鋒之利,閃轉騰挪間讓那巨蟒盡數撲了個空,同時也在巨蟒身上切開了一道道皮開肉綻的口子,巨蟒在血泊中瘋狂扭動,也正是這麽一折騰,巨蟒逐漸鬆開了女子,開始專心對付這個更為棘手的對手。


    女子倒地不起,但意識尚存,模糊中看見一位英勇的少年持劍與怪蟒搏鬥著,像是突然明白過來什麽一般,用盡全身力氣喊叫道:“燈!……”說完,力竭癱軟在地。


    燈?莫望舒隻顧著與巨蟒纏鬥,趁著閃身的一次空隙,餘光看到那幕布後的那盞黃燈,在聯想眼前發生的這不可思議的一切,心中明亮一片!是了,這恐怕是中了人家的障眼幻術了,看來這燈是破法的陣眼,且去!


    莫望舒大喝一聲,手一揮,將那柄無遮劍遠遠擲出!劍鋒閃過,把那盞黃燈打滅在地。


    忽然間天地風雲變色,一聲巨響之後,濃霧逐漸散去,清冷的月光劈頭撒下,照在了那巨蟒身上,原來那就是一具巨大的皮影蛇,竹製的支架外麵包裹著一層蟒蛇皮而已,莫望舒走上前去,剖開那層蛇皮,鼓鼓囊囊的蛇肚子裏拋拋撒撒的掉出一堆白紙人,想必是那些被巨蛇吞進腹中的觀眾了。


    幕布後的戲台子下,七八個獐眉鼠目的匠人打扮的人鑽了出來,正想撒腿逃跑,卻莫望舒一聲斷喝:“站住!”嚇得腿肚子轉筋,紛紛跪地討饒。


    莫望舒暫時不去管這些慣弄障眼法的家夥,扶起了倒在地上的藍衫女子,那女子也已經悠悠轉醒,看情況已無大礙,那巨蟒本是竹架子,力量有限,被它纏住更多是從精神幻覺層麵上的刺激,真實肉體上到並無大的傷痕。


    “多謝公子相救。”


    從藍衫女子口中得知,她也是在山中迷路,被燈光吸引來到了這處皮影戲戲台,見到巨蟒吃人後便想著除去這一害,沒想到這自始至終竟是人為的障眼法把戲,看著這幾個跪在地上的歪瓜裂棗,藍衫女子仿佛回憶起了什麽,問道:


    “你們可是白蓮教的玄燈鬼?如實招來!”


    匠人們見這女子半大不小的娃娃模樣,卻氣質靈動出眾,雖然剛剛遭遇打擊,但眉宇間的那股英氣,在月光下更顯逼人。她年紀輕輕居然知道他們的名號,看來非武林大世家子女不可了,便口口稱是。


    在莫望舒的共同逼問下,幾個匠人這才道出了一段有關雲夢大澤的秘聞。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解之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府廩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府廩生並收藏解之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