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宋功承,過了大約一個多時辰才終於到了茅草村,雖然與那片空地離得並不算很遠,遙眺去也能望見晨起做飯的嫋嫋炊煙,但是山路難行,再加上範怡受了傷抱著孩子走不快,宋功承也需要走一會兒便停下來等她,但是每次當他要伸出手去攙扶時都被範怡給拒絕了,弄得他一頭霧水。


    一路上,範怡雖然羞怯,但一個時辰過去也恢複了許多膽氣,江湖兒女對於男女之事也比閨中女子要大方些,很快便將先前之事拋諸腦後,轉而仔細觀察起宋功承這人來。


    眼前的男人大概三十不到的樣子,皮膚因為常年在山中打獵曬得有些黑,背上的弓囊是用鹿皮製成,羽箭是用蘆葦杆子、雞毛做的,箭尖則是削尖了的,再塗上了一層樹脂,使箭尖變得牢固堅硬,這種製法簡單實用,當地的羽箭幾乎都是這種製法。


    而獵弓的工藝則更複雜些,更像是兵器店中購買的,堅韌的牛筋做弦,紫竹麵作弓身,中間纏綁了一層麻繩。


    看來這村子裏的人偶爾也會去集市上采購。


    “宋大哥,你這把弓是多少石的?”範怡見這把獵弓足有她半人之長,挎在他身上顯得十分惹眼。


    “哦,也就二十石吧。”宋功承輕飄飄的說道,跟在她身後的範怡卻傻眼了,二十石那可是六百斤的重量啊,尋常人能拉開五石都是不易的了,哪怕是當今朝廷的護國元帥也不過隻能拉開二十三石而已。


    “宋大哥臂力過人,可是習過武?”


    宋功承忽然站住了,看了眼前方不遠處的村門,似乎是回想起了往事,說道:“習武倒是不曾,隻是曾經有一個瘋和尚跑到村子裏化緣,我給了他一口熱粥,他便將一本內功心法交給了我,我雖然看不懂上麵寫了什麽,但也將上麵的字給背下了幾個,不過我的力氣從小就比別人都大,也未必全是這心法的功勞。”


    宋功承是個大大咧咧不防人的性子,換做別人若是聽了這話恐怕都要打起這心法的主意來,隻是背了幾個字就能增強氣力,若是整本都背下來,乃至融會貫通……


    範怡也知道了這本心法怕是了不得的東西,很有可能是所屬少林派的高深武學,哪怕是曾把自己視為將死之人的範怡竟也有了瞬間的心動和覬覦。


    要知道各門各派中最重要的就是內功心法,所有門派都將此視為比生命還重要的珍寶,何況少林的內功一向注重鍛體,習得之後不僅能夠強身健體,還可延年益壽。


    “此事宋大哥還與誰說過?”


    宋功承撓了撓頭,“隻與我娘和胞弟說過,範姑娘問這個作甚?”


    “世人貪婪,江湖險惡,還請宋大哥不要再將此事說出去,否則難保惹來殺身之禍。”範怡認真嚴肅地說道,把宋功承給說得直發懵。


    在他看來那瘋和尚給的不過是本看不懂猜不透的破書,雖然聽那瘋和尚說是武功心法,但他到底也沒正經修習過,再加上自己是山野村夫,大字不識一個,隻是當初閑來無事便硬著頭皮背下了一小段,自那之後臂力忽然長進了不少,原本隻能拉開十石弓的他忽然能夠拉開十三石了,後來他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又接連背了幾段,就連做夢的時候都在背這破玩意,到如今他的臂力已然可以輕鬆拉開二十石弓了。


    有時候他是一邊背一邊忘的,所以為了不退步,他時不時的還會回去溫習一下,隻可惜他不識字,否則背起來還不至於這麽吃力。


    “好,我記下了,多謝範姑娘提點。”宋功承客氣地道謝。


    範怡微微紅了紅臉,方才她還暗自打過那本心法的主意,現在聽見這道謝真是怪別扭的。


    片刻之後終於來到了茅草村,一進村門便見一副欣欣向榮的景象,村中大多是茅頂土坯的房子,但道路兩邊的村婦們編製著草繩草鞋,有的挎著竹條編製的籃子,采了野果歸來。男人們則扛著鋤頭,拿著獵弓,年老些的則負著大捆柴垛往家趕。


    一見到宋功承回來,便見一女人熱情地招呼道:“宋大回來了呀,我方才去你家討了些麵粉,一會你到我家拿些麵食回去。”


    宋功承略有些尷尬地應了兩聲,帶著範怡飛快走了,那女人這時才瞧見他身邊跟著的範怡眉頭頓時豎了起來。


    “這位漂亮娘子是哪裏來的人呀?怎麽跟著宋大回來呀?”這一嗓子著實響亮了點,當即吸引了不少村民觀瞧,然後便是一陣竊竊私語。


    範怡環顧四周,眉頭逐漸緊鎖,轉頭看向宋功承,“宋大哥,麻煩你給我指個路,這附近的集市在何處?”


    宋功承有些著急,但又不知該如何是好,“可是範姑娘你身上還有傷,這山路崎嶇難行……”


    不等他說完話,範怡便打斷道:“若是我留在此處,恐怕會引來非議,甚至還會連累宋大哥你。”


    宋功承今年已經二十八了,還沒有談婚論嫁,本來就沒少被村裏的婦人拉著念叨,但是如今因為他導致人家範姑娘被這麽說閑話,他心裏忽然莫名湧起一陣不快,不知打哪來的火氣,一掌拍在吳寡婦家門前的棗樹上。


    隻聽哢嚓一聲,那一臂之粗的棗樹應聲折斷,倒地之時揚起一片塵土,邊上圍著的幾個婦人和村民被這一變故驚了一跳,紛紛瞪大了雙眼盯著宋家大郎。


    平日裏宋功承都是好脾氣的代表,不論人家怎麽說他都是不會惱的,畢竟大家住在一個村子裏低頭不見抬頭見,況且每次村裏一鬧矛盾都有村長調解,時間長了大家便都和和氣氣的,不敢驚動了村長他老人家。


    大概是因為比起吵架,村長的嘮叨更令人難以忍受吧。


    “宋大,你瘋了?打壞俺家的棗樹幹啥?!”吳寡婦當即便不答應了,叉著腰怒叱道。


    宋功承也是一時上火,棗樹砸倒在腳邊之時才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麽,像是泄了氣似的立馬點頭道歉道:“吳大嫂,這棗樹我會賠你的!”


    許是鬧出來的動靜太大,沒一會村長便邁著小碎步走來了,身邊跟著村長的兒子,倆人撥開了人群,來到宋功承麵前,“這是怎麽了?誰和誰又吵架了?!”說罷,拿手中的拐杖跺了跺地麵。


    範怡打眼瞧去,隻見一個五六十歲的白胡子老頭拄著拐杖,身形有些佝僂,臉上布滿了滄桑的痕跡,眼睛眯成一條小縫,但散發出來的光芒十分有神采。


    宋大見村長來了更膽怯了點,往後縮了兩步,退到範怡身側說道:“沒什麽,就是我不小心弄壞了吳大嫂家的棗樹。”


    “是嗎?功承你一向老實,不會主動惹事,你的話老朽相信,吳家媳婦兒,是這麽回事不?”


    村長蒼老的嗓音剛落,範怡便皺起了眉頭,既是相信又何必再問?


    吳寡婦揪了揪自己的衣袖,看了看宋功承點了點頭,轉頭又瞧了一眼範怡,隨即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村長眼中精光一冒,語氣中帶著令人不敢置信的興奮,“怎麽點頭又搖頭啊?!莫非這其中還有什麽玄機不成?”


    緊接著村中的婦人們便七嘴八舌地將事情始末道了個遍,不過好在沒有添油加醋,還算切合實際的還原了全部經過。


    老村長捋了捋雜亂的胡子,原本眯成一條縫的眼睛眯得更小了,說道:“原來是宋大帶了人回村來,隻是這孤男寡女的,宋大又沒娶親,這位娘子又道不明身份,怕是於各自名節有損啊,著實難辦哪。”


    範怡沒有向村長解釋清楚自己的身份來曆,一來背負著程絡的殺妻之仇,二來她如今還不確定自己是否要繼續尋死。


    當時向死之心決然的範怡對於這個世間實在是沒有了半點留戀,若不是半途為了救這個孩子也不會落到現在這個尷尬的局麵。


    就在這時,懷中的孩子似乎是醒了,睜開眼看了一圈周圍,而後便嗷嗷大哭起來,哭聲之中竟還清楚地穿達了委屈之情,聲音之洪亮,幾乎震得人耳膜顫動。


    孩子哭鬧惹得範怡肩膀上的傷也一並疼痛起來,村長眯著的眼睛看向那孩子一下子睜大了,“哎喲,老朽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聽見嗓子這麽亮的小毛頭呢,這聲音一聽便是餓了,狗娃!快去把家裏母羊牽來。”


    村長兒子應了是,趕緊往家跑,這時候村長又瞧見了範怡肩上的傷,剛才抱著孩子擋住了傷口,這時看見著實嚇得他胡子都抖了一下。


    “哎呀!這傷都快見骨了,可耽誤不得呀!”村長手忙腳亂地指揮了人去叫村裏的赤腳大夫,又叫人幫他回家取治傷的草藥來。


    待到給範怡包紮好了傷口,給孩子喂了羊奶止了她的哭啼之後,宋功承向範怡賠禮道:“範姑娘宋某跟你賠不是了。”


    “宋大哥這是要做什麽?莫非是要折煞我不成?”範怡連忙去扶他,柳眉微皺似是不快。


    對於宋功承的救命之恩,她還來不及正式道謝,便先受了他一拜,這實在是令她羞愧難當。


    “範姑娘,今日讓你受委屈了,村裏人雖然愛說閑話,可都不是壞人,村長也隻是愛看熱鬧,心腸並不壞的!”宋功承連連搖手解釋,生怕範怡誤解,認真熱心的模樣如同稚子一般。


    範怡掩麵笑道:“宋大哥言重了,這些我豈會看不穿呢?今日多虧了宋大哥相救,我才能死裏逃生,請受範怡一拜。”看了旁邊吃飽之後安然入睡的孩子,範怡朝著宋功承深深地拜了下去。


    宋功承自是不肯受這一拜的,趕忙去扶她,但是奈何範怡真誠道謝,他無論如何也扶不住,便也跟著拜下去,說道:“範姑娘若是不肯起,那我也長拜不起!”


    兩人就這樣你拜我我拜你,你扶我我扶你地來回折騰,直到吳寡婦從門口走進來看見了這一幕,掩嘴打趣道:“喲,還沒成親呢便先拜上堂了!”


    二人麵皮如煮熟的蝦子一樣紅了個通透,宋功承嗔怪地看向吳寡婦,“吳大嫂莫拿我倆說笑,範姑娘與我乃是清清白白,井水不犯河水。”


    範怡則捂著臉轉過身去,佯作照看熟睡的孩子,心裏則在暗暗吐槽井水不犯河水用錯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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