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皇朝史記》:太和十六年,太子巡東越。觀禮越王婚典,檢閱東境軍政。設瀾庭夜宴禮遇天下,得西琅北溟之質以製衡四境,此太子攝政之初舉,功在肅朝清側。


    春風漸暖,春景漸深。越都繁華,漸至鼎盛。


    時隔三十六載,天子之家再巡東境。而蒞臨之駕乃東宮儲君,此是數十年來四境封王少有之殊榮。上一回天家以嫡子之駕巡禮封國還是南召先王迎娶皇族帝姬之期,而那時節代行皇權的亦不過是個皇子罷了。而如今觀禮越王婚典的卻是天下之承者——東宮太子。如此殊榮,著實令東越臣民為之歡欣鼓舞,足可見天家與越國已棄前嫌,重修舊好,依然肝膽相照赤誠以待。為此,東越必盛,繁華無限!


    越都錦城,南郊十裏,越王蔚瑛率滿朝文武官員正候立於此,為迎皇族太子之駕。浩蕩蕩儀仗隊伍布滿官道兩側,旌旗飄舞,鼓樂列陣,一派威武華麗之像。儀仗之外是列隊而立的自四方封國趕來的候門貴客,名流雅士;再向外更有城中為睹天顏而競相擁來迎駕的熱烈子民。春風和煦間,豔陽灼灼下,人聲喧喧,旗動獵獵,好不熱鬧。


    喧嚷人群中,盛奕頻頻回首顧看,隻將晨光耗盡也未等見夜玄蹤影。這些天西琅臣子尋遍了越都城,也未尋見那位放浪無羈的公子。雖則蔚璃已然轉信給他,言及慕容蘇之毒純屬子虛烏有,恐嚇之懲,可是這位還自以為中毒的公子卻已然蹤跡全無,倒似遁去仙界了一般。真真急煞人也!至此恭迎皇朝太子之期,這等宏禮大事他再不來,倒還真是死了的省心!盛奕左右顧盼,又急又惱,且憂且焦,偏這時又遇旁觀者上前詢問,“盛將軍,如何不見夜玄公子?可是為折損國書之事閉門思過中?”


    盛奕凝目,見說話者正是程門潛之少主,忙作禮應言,“先生在此,盛奕失禮。”程潛之因著恨惡那夜玄的緣故,對盛奕也無幾分好顏色,隻追著又問,“你們西琅公子已然無禮到連皇朝太子的鶴駕也不來恭迎嗎?”


    盛奕又羞又愧,忙賠笑應道,“我家公子近來忙於應酬諸國賓客,一時勞累成疾,故不能前來。”此樣謊話講來委實汗顏。


    程潛之並不知曉慕容蘇所為,隻是偶然聽聞那位公子玄自出牢籠便尋去了花樓酒巷再杳無蹤跡,亦著實稱奇這位西琅公子之荒誕無稽。而今又聽盛奕如此袒護偏言,不覺連他一並嗤之,“貴國驛館也有賓客過訪?公子玄酬迎賓客可是要比越王還忙?竟至勞累成疾?可見非大材之料!”


    盛奕出身儒將之門,素來清譽甚佳,遭此嘲諷還是平生第一回,不覺麵上又紅又白,心下又恨又惱,可又自知自家那位公子確然行事荒唐,委實是無可奈事,而於程門少主麵前自也是無可辯駁,隻得簡行一禮,討好問道,“未知潛之少主居城中何處,待忙過一時,我家公子當親往拜會……”


    “不敢當!”程潛之喝斷他寒暄之辭,“爾不迎皇室,反來拜我,豈非有意折我!”


    二人言語往來被周圍人等聽去,一時議論紛紛,有言西琅王室不知禮數者,有言王室公子肆意妄為者。盛奕見此情形又恨又急,恨夜玄任性,急困境難為,不由爭辯到,“我早聞儲君殿下乃平易和睦之人,於這繁文縟節並不甚在意。今日我倒也未見蔚璃長公主有迎駕之儀,可見恭迎之禮非是必行。”


    程潛之聞言驚愕看他,未想他竟直呼她名諱,不覺皺眉凝目,沉聲回道,“盛將軍,縱是昔日你我與東越長公主有沸鼎煮魚之誼,今時你也不該這般喚其名諱!倒底她是君,你是臣!就是你家公子都不得與越長公主相提並論,何況將軍!越長公主不來,自有其不來之道理。天下盡知,越安宮乃皇朝東宮屬意之人,將有一日是要封做太子正妃,再再將來那是要統領後宮,母儀天下的。今日未到,正是避之以嫌,示以謙德。”此一番論辯自是贏得周圍一片喝讚聲,都紛紛言說:“淩霄君惜護越安宮女君,那也天下皆聞,誰人又能與越長公主相提並論!?真真妄徒!”


    這等境況盛奕更是無語,與他同來的兩三西琅將臣也都個個懨懨不悅,漸次退行數步,隱到人群最角落處。盛奕苦歎,確實天下盡知——皇朝太子屬意東越蔚璃。且昔時往日便多有袒護之舉,憐愛之情難掩於目。而那蔚璃本就是灑然無拘的性子,她一時貪玩使性不曾來迎,太子又豈會論罪於她。倒是自家的公子,也不知個死活,委實恣意過度!


    夜玄隻覺夢中一驚,霍然啟目,但見晨曦之光透過窗欞,投進床幔,寸寸溫灼耀目渡腮,攪得他不由得大皺眉頭,尚且迷蒙半醒中抱怨咕嚕一聲,“該死的辰光!圍屏何在?來人!來人!”


    他連喚了數聲,忽聽得床畔一個嬌柔的女子聲音應上,“公子醒了?這些天可是好睡?”


    夜玄凜然又是一驚,轉目看,隻見身旁一紅衣女子正凝睇而望,神色憂切。他慌忙端坐起身,“此是何處?我怎會睡在你床上?”四下環顧間又見得錦帳紗簾,香爐琴案,略定心神又嗅得陣陣濃烈的脂粉香氣,這才恍惚憶起先前種種。


    那紅衣女子似也無意與他贅言,隻是回身拾了茶盞奉上,柔聲道,“公子喝杯茶,且先蕩蕩心神。”


    夜玄伸手接了,捧得一杯溫暖,又觸及她指尖溫潤,感她溫順可親,不覺拉住她奇道,“我還活著?我中了慕容家的甚麽甚麽鬼樣毒藥……說是不足一晝夜可活……我現今可在人間?”


    女子莞爾一笑,輕輕撥開他緊握的手臂,柔聲道,“或許可以稱作是死而複生罷。公子已然昏睡了三天三夜,且睡得半點氣息也無,嚇得奴家還真當以為你是死了,險就報了官……如今醒了便好,再這般空耗下去,東家當真要逐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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