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霄君索性正經危坐與她言說利害,“我信中可是曾數次與你言明,這夜蘭不可救!此乃琅國儲位之爭,是為國之內政。而‘不涉國政,不亂邊境’,此四國安邦守境之法,你豈會不知?況且我亦有言在先,那西琅夜玄雖為王室公子,可卻是自幼熏染於兵營軍帳,行事魯莽無度,又天性跋扈,隻怕是這天底下最膽大妄為之人,他敢千裏設伏捕殺王室公子,又豈會容你從中作梗攪局!你即做了這等拚死取義事,又如何不防他與你尋機報複?如今倒好,被他掠去宮娥……掠去了親妹,你還想要殺上門去,與他拚個高低死活不成?使青袖一劍殺了他又待怎樣?等琅王發兵來伐?還是索性率軍西進,一並滅了西琅夜族……”


    蔚璃就知他必會嚴詞訓示,絮絮念念,沒個終了。偏偏又所言字字在理,條條有道,使她辯駁不得。她不過是思及淇水畔小林中那夜玄無禮放肆之舉,為蔚玖處境心焦憂惶,情急之下才講了一句欲殺之辭。她豈會不知誅殺王室公子必會引發兩國戰亂,而那等至生民塗炭、血染城池之舉她又豈會任行。一時聽他絮言不止,實是焦灼難抑,也惟有強橫回他一句:“難道要我見死不救!”


    玉恒無奈搖頭,講了那許多她還是蠻理橫行,不由嘲笑道,“天下間獨你仗義!東越蔚璃又豈是見死不救之君!可知你所救之人亦非善類!那夜蘭母妃風氏依憑自身美色,又有母國南召為恃,霸寵西琅後宮多年,三年前即有蠱惑琅王廢後之亂,如今又起意欲為夜蘭爭立儲君,她日日魅惑琅王,讒言廢除東宮嫡長子之位,致使朝堂不安,邊境蠢動,終至禍及己身,原是他母子咎由自取。《政考》早有律則:‘為江山之固,天下太平計,儲君之立,立嫡立長,立賢立德……”


    “罷了!”蔚璃拍案叫到,險些振倒手邊茶盞,那邊自己親妹陷身危境,他卻還在這裏論政講道,當真可惱,“殿下隻說治我何罪,我領了便是。現在我要去了,若然玖兒有失,我當真會領軍滅了西琅!可顧不上你的天下太平!”說時又要起身。


    玉恒無奈之下惟有輕笑問道,“可要我把禦林軍借你一用……”


    “不必!我有青袖一人足矣。”想想青袖還在受罰,她走至木屏處又回身冷道,“你先放了青袖!回頭我一並來領罰!”


    “好!”玉恒重為自己斟茶,即不攔她也不看她,漠然道,“你的東越,你做主。”


    一語中的!蔚璃頓覺氣餒,滿懷幽憤,無的放矢!又是君臣之道!又拿天家壓她!她當他是至友,他當她不過臣奴!東越豈非是他天家的東越,臣子豈非是他天家的臣子!還真真能欺君不成!想想不覺苦笑一聲,索性橫下心冷了意重又坐回案旁,倒看他要怎樣擺弄!


    玉恒見她神色清冷間透著乏累,氣息急喘時略顯薄弱,此樣蔚璃遠非往日灼灼英姿之蔚璃,不知她是為急憂所困,還是仍有舊疾纏身,倒也為她憂心不已。一時又見她垂首不言,知她心下惱恨,便鄭重勸道,“你且放心,那夜玄再怎樣大膽也斷不敢傷蔚玖,她不過是餌,你才是魚。你先救夜蘭又搶他座騎他自是激了你去,好與你新仇舊恨一並算齊。你隻不去,他身在越境又豈敢真的欺辱越民。”說著又哄勸喝茶,另外言道,“說起這夜玄,我倒有一事問你。來時路上途徑九犀山北麓,出伏虎澗時遇有刺客行刺……”一言未了,蔚璃已瞪大了眼,“殿下遭遇刺客?你果然受傷?”又想起方才不經意擂他一拳他竟吃痛了得,不由驚慌無措,忙亂著移過桌案徑自上前就要翻看他衣袖。


    玉恒又笑又憐,按住她道,“璃兒,你我已不是幼年時,不可再這般隨意。”


    蔚璃頓時恍然,羞得麵色飛霞。她心底總還當他是東宮樂師,當他是琉雲小築裏惜她護她的親密兄長,情急之下又忘了他天家儲君之尊。可若是天家儲君遇刺於伏虎澗那還了得?蔚璃心思急轉:伏慮澗乃是位於皇境丘邑與東越柏穀關之間,是為兩城兵將不接之地。太子於伏虎澗遇刺,若說是皇朝士卒護駕不周也行,若說是東越兵將迎駕未至也可!他東越又豈擔得了皇朝儲君失損於疆境之責!


    她思前想後,一副心境若荒草叢生,自知他若問罪東越王室罪責難恕,遂肅然起身,躬身後退,重又莊重向前,以王室公主朝拜天家之禮向著玉恒俯身跪拜,“東越蔚璃代蔚王族向太子殿下請罪,東越將士護衛不利,傷及殿下,請殿下責罰。”


    玉恒安坐於案旁,淺笑間略顯出幾分倦意,他低頭看著伏拜在階下的伊人,想來她倒底還是隔閡於自己的,終逃不脫東越女君與皇族太子之疏別,永遠不可能隻是蔚離之於玉恒。不由得又一聲微歎,伸手扶她,“璃兒,我要說的並非在此。你先起來。”


    蔚璃仰頭看他,卻不敢應。三年之別,雖有鴻雁傳書,可到底相隔萬裏,一懷萬念又豈是幾闕尺素之書可以言明道盡?彼此之心,隻怕早已各自思量。他為他的玉氏江山,她為她的東越臣民。


    玉恒見她漠然未動,也是半邊心傷半邊苦歎,哄笑道,“璃兒真要請罪,就隨我往帝都罷。”他收回手臂任由她跪著。


    蔚離大驚!他當真計較!又豈是越國可擔之罪?!往帝都?帝都從來都是她的劫難之地。十歲往帝都,險些凍死在霜華宮裏;十四歲往帝都,又險些再囚霜華冷宮;今時若再往帝都,可還有歸期?蔚離不知他是當真還是戲言,一時舉目怔怔,眸色惶恐,是他從不曾見。越想越是心灰,倒底這些年間書信幾行抵不得歲月悠長,相對千山之隔,鴻雁幾回又算得什麽!或許隻不過是他匆忙朝政裏的悠閑遣懷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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