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風雅集·夜蘭》:蘭,琅平王庶出之子,生母召王族嫡女風氏。蘭生而敏慧,秉性純良,自幼受母族禮儀文風之熏,通詩詞,曉音律,尤善筆墨之韻。十歲年,父修南華閣藏其書畫,引天下四境爭相訪拜,聲名鵲起;歲十四,繪帝境名山九犀全圖,見悅於淩霄君,招往殿前侍奉,自此世間有丹青雙璧之說。


    瀾庭裏,淩霄君溫了美酒正候佳人,臨窗望月,但見夜空蒼茫,清輝澄澈,月下樹影婆娑,庭前木蘭清香,當真良宵美景!一時心境明朗,取了瑤琴,按弦輕彈,淺淺一曲清平樂,流入茫茫夜色裏。燭火通明下,映得玉顏皎皎,猶見豐姿清雋。


    正這時元鶴引了夜蘭入室參拜,琴聲幽止,使夜蘭頗覺慚愧惜憾,想此等夜色正該配以此等琴音,方是人間清歡。一時君臣見禮,依尊卑落坐。


    櫛浴更衣後的夜蘭比之先前從容許多,雖則仍為蔚玖憂心焦灼,可到底能循之以禮,對答自若。淩霄君稍問兩三句琅國王室之安,便再無話。夜蘭流目上望,窺見此君雖則言緩意和,可其舉止神色間仍隱隱可覺一絲倦意與漠然。關於自己心中憂掛之事便也不敢妄言,隻能垂袖默坐,陪此君上靜觀窗前皎月。好在春夜晴宇,涼風和暢,又與如此豐神朗韻之君同席而坐,縱是無聲,卻也默然愉悅,難得人生好時光矣。


    夜蘭見席下有紅爐溫酒,猜度君上該是在等人,是否蔚璃長公主還會再來?是否會攜了蔚玖姑娘同來?又想為救自己竟使蔚玖姑娘遭此橫禍,又使蔚璃長公主陷此危局,當真愧疚之極。也不知淩霄君對此事是如何議處?是否為著惜護蔚璃長公主之故而責難於己?隻是此時看來,他那等雲淡風輕倒也不似藏了惱恨的樣子。但願蔚玖無恙,蔚璃無傷,此事可得平息,切莫惹人生恨才好。


    夜蘭正憂忡忡,元鯉自外麵回來,上前回報了琅國驛館所見,又進言道,“蔚玖姑娘受驚不淺,聽聞有撞石保節之舉,一時昏厥,卻也不知傷到幾分,已被青將軍送回越安宮。越長公主息事寧人,並未問責琅國玄公子,已然回宮去了。”


    淩霄君聞言淺笑如常,未置一辭。夜蘭聽聞蔚玖“撞石”之舉卻是驚憂非常,衝口問道,“那蔚玖姑娘現下如何?越安宮可有消息?”言過方知失禮,忙又俯首稱罪,“小臣失儀,殿下治罪。此事都怪夜蘭,殃及無辜,實是罪不可恕。”


    淩霄君含笑相顧,淡然道,“事已至此,言罪何益?”又問元鯉,“越安宮可有消息?”


    元鯉搖頭,看了看席下炭爐,小心回道,“越長公主看似疲憊之極,應不會來了。”


    淩霄君眉頭微蹙,一旁元鶴忙進勸道,“殿下此回亦是長途奔波,車馬勞頓,委實辛苦非常。此刻夜色已深,不若先行歇下,有事明天再議。”


    夜蘭憂心候了半個夜,消息傳來卻是更添焦灼,此刻也無心良宵朗月,亦退身回道,“殿下旅途辛勞,蘭不敢再擾,就此告退。”說時起身欲去。


    淩霄君卻道,“我聞瀾庭有觀瀾台,可觀璧月湖之清波,蘭公子可願隨本君秉燭夜遊,一登高台,賞看春夜碧波?”


    如何能辭?莫說登高台,此等人物之邀,就是上刀山亦當欣然同往。夜蘭連忙躬身應下。淩霄君又令元鶴取來披衣,親為夜蘭加披身上,囑道,“高處風寒,莫欺了蘭公子。”其親切和睦,委實叫人感念。


    瀾庭居錦城之南,依水而築,與璧月湖不過城牆之隔。於月夜登臨高台,憑欄遠眺,泠泠月色下,望見遠山如屏,屏下碧波似墨,墨染堤痕,堤上竹影搖曳,層層染翠,如此遠景幽然,浩瀚無際,確為一大觀。


    淩霄君憑欄遠望,心境清朗,不由得拍欄讚道,“天水一色,宇宙無垠矣!”又轉目看夜蘭,見他為登階之辛兀自氣喘籲籲,寬大的披衣之下一段纖骨稚體愈見嬌弱,而那漲得緋紅的麵色也愈見俊美風流。難怪蔚璃會惜護這少年,如此觀之還當真我見猶憐,倘使這等美物罹難而終,確也是世間之失。淩霄君自顧想著不覺憐惜道,“可還有餘力?得此人間美景,蘭公子當有潑墨之誌。”


    夜蘭緊攏披衣,果然是高處不勝寒,恭謹道,“殿下麵前,蘭豈敢造次。”想那執筆之初即聞君盛名,幼時臨帖亦曾見過此君之墨寶,皆是文人墨客殷殷追捧之雅作。無論其地位之尊崇,亦或其聲譽之高遠,以自己才學之卑微也隻能望其項背爾,又豈敢賣弄。惟有謙遜答言,恭讓再三,又對淩霄君多加溢美之辭。


    淩霄君不過莞爾,並未理會。目之盡處仍是山河無際,大有陶冶之醉,默然片刻才似自語自言道,“若得晨曦乍現,湖上煙波萬裏,浩渺無極,當真仙境矣。璃兒所言不虛。”


    夜蘭聞言才知,此君亦是初臨高台,初賞此湖,原都是為著蔚璃長公主妙筆神采,才引得他不辭路途勞頓之苦,挑燈夜遊。若然沒有二哥劫持蔚玖姑娘一事,想來今夜共他比肩望月之人當是東越蔚璃。想來不覺又添一段憂愁,冥冥中竟壞了殿下一樁美事,委實惶愧。


    “蘭公子所繪《九犀山圖》,璃兒已轉贈於我,當真絕世之作。”他淡淡講來。夜蘭心下一驚,憂愁又添一重,將要措詞自謙,又聽他道,“九犀山本乃皇朝境內第一名山,其巍峨險峻,層巒迭嶂,非三五日之遊可盡觀也,不知蘭公子入山幾日,方有此神來之筆?”


    夜蘭舉目惶惶,支支吾吾,難應此問。素來隻聞此君風雅和煦,溫潤如玉,傳言其待人處事皆平易寬仁,鮮有苛責嚴厲之懲,而今日所見,溫煦雖則溫煦,卻也心思深沉,平易雖則平易,卻也疏離淡漠。其所問必有緣由,其間曲折是否要如實說來?不由得渾身顫抖,也說不清是為冷風所欺,還是為著惶恐憂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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