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緒飛度時,元鶴推門入內,伏身回稟,“殿下,西琅王室夜玄公子門外求見。”


    玉恒擲下書卷,幾分厭惱,問道,“爾等可知閉門謝客是何意!”


    元鶴偷瞄主上慍色,又側目看一眼側席上伏案靜默的蔚璃,小心回道,“夜玄公子說的是……求見東越長公主……”


    此回淩霄君也覺稀奇了,回身問道,“甚麽事也值他冒雨來求?”轉目卻見蔚璃伏案默然,不由心下一慌,忙起身轉至側席,輕喚一聲,“璃兒?”伸手又撫她腕脈,愈發驚詫:如何竟病到這等境況!莫不是柏穀關失約竟害她寒疾複發?又見案上端端正正大半篇幅的白虎策,筆法恭謹,想來是她耗神損力之作,看時不覺心下悔恨,實不該對她苛責太過。她身藏舊疾,諸事隨意,又豈有不念之理!焦憂之下抱她入懷,悄步移入內室安放寢榻。添枕加被,各樣安頓妥當,才又重回前堂。先提筆寫下一記藥方,叮囑元鶴,“你親自看著,晚膳前將此湯藥煎好。”又另外問道,“元鯉還不曾回來?怎近來做事愈發愚鈍!”


    元鶴深知主上為越長公主憂心,也不敢多言,隻應道,“人一回來,當速回殿下。”稍停片刻又問,“那位西琅公子……該如何處?”


    玉恒側首思量,又見案上蔚璃所默的半篇白虎策,令道,“先將長公主這幅筆墨好生收了……難得她這般恭謹默書……”他一字一頓,緩緩道來,心緒似有無限漣漪,究竟她病起何處?隻為自己失約使她淋了那幾日春雨?卻也不該是這般境況。又想方才為她診脈之象,心下愈覺驚悸難平。門外那夜玄倒是為何事纏磨不休,竟膽敢找上瀾庭,也真真行止肆意。沉思片時,終還是說道,“命人去請夜玄公子進來罷。今日大雨,若淋濕了衣裳,本君倒也沒有新衣陪他。”聽得窗外大雨磅礴,衝淋石階,聲若溪澗錚錝。


    元鶴將要出門,淩霄君又道,“請他來後苑罷,這樣大雨,本君也懶怠更衣前行。”


    夜玄蹙眉看著門廊下落雨成溪,水浸錦靴,身側雖有瀾庭侍衛撐傘,然狂風亂作,亦抵不住冷雨肆虐,淋濕袍袖。如此侯了近半個時辰,才見太子殿下的近侍小臣撐傘疾步而來,上前又是見禮又是寒暄致歉,夜玄隻冷笑道,“難不成那蔚璃長公主還要沐浴更衣再見不成!”話一出口又自悔悟,此為太子下榻之居,她怎可在此沐浴更衣,況方才呈貼進門時這元鶴本就說了今日殿下閉門謝客,行休沐省身之儀,此間再言她也沐浴更衣,豈非將他二人說到一處去了。不由愈想愈惱,回手一把奪過士卒所撐之傘,喝令元鶴道,“擬何處相見,還不帶路!”


    元鶴雖詫異他言辭粗魯,行止驕橫,卻也並不多言,隻持禮相敬,先側退半步,躬身示請,便撐傘在前帶路。


    夜玄隨了元鶴一層層跨院穿廊,隻見滿庭侍衛重重,守衛森森,於這蕭蕭風雨中倒覺一股肅殺之氣。一直進到後苑起居處,夜玄稍有遲疑,問到,“殿下為何於歇寢處召見?”


    元鶴腳下未停,隻側首回道,“小臣一早說過,殿下今日本是沐浴省身,閑居清止,不欲接見公子,方才回報時殿下又憂心誤了公子大事,才宣來此處相見,公子不必介懷。”


    夜玄將信將疑,隨他入得庭院,舉目卻見堂前門階上一幽白影,正傾身昂首,一手負後,一手在接那簷下雨珠。但見他眉眼安若,神色淡然,滿腹心思凝神在那水珠雨簾之間,於他這外客到訪竟絲毫不覺。亦或是覺知亦不為所動。


    相較三年前帝都相見,夜玄隻覺這一身孤影愈發卓然飄逸,一幅姿容亦愈見清明高徹,和著這幽風苦雨,仿若風塵外物,倒不似這俗世貴胄。隻是他立身此處算是親迎?他若於門階親迎,莫不是要自己在這雨泥裏跪拜!


    一旁元鶴早已禮過答畢諭令之辭,轉目卻見夜玄隻怔怔舉目,形若僵木,忙上前提點道,“公子還不見禮太子殿下?”


    夜玄低頭看腳下雨溪泥沼,終舍不得一幅膝蓋,甩手擲去大傘,拱手作揖,隻以將者佩甲之儀躬身拜下。一揖不曾到底,卻聽階上輕語和言,“公子為將之人,無須大禮。平身罷。”


    再昂首立身時,隻覺冷雨透衫,點點清涼,夜玄也無意再去拾傘,大步徑自往階前簷下來避雨。一旁元鶴見狀急道,“公子,殿下未召豈可冒進……”上前欲攔,被淩霄君淡語止住,“無妨。這樣大雨欺身,切不可淋病了玄公子。”


    夜玄揮手拍撣身上雨珠,聽他言語親和,凝眸所見又是位溫潤謙和之君子,倒也為自己行止魯莽暗生幾分愧意,重又拱手言道,“多年未見殿下,殿下風采愈勝!”


    淩霄君不由朗聲笑開,“此非夜玄之言也!”笑意蕩漾,又道,“室內烹有熱茶,且來清飲一杯暖暖身子。”


    夜玄不由得心底稀奇,還果然是個平意溫和之人!世人所傳不虛,皇族太子淩霄君,謙謙君子,融融仁者也!至於另外所聞,其城府深重,謀略悠遠倒似虛言。


    一時分賓主落坐,有侍婢奉茶捧巾。夜玄以巾拭雨,又痛飲一杯熱茶,方覺寒涼之氣去了大半,漸生暖意。轉目四圍,一室燭光灼亮,一爐熏香繚庭,那主案上一堆書軸卷本,主案旁又設副案,亦鋪滿筆墨紙硯,想來,若是自己不來,還真真是苦雨靜休時。這時亦覺察主位之君乃一身常服,寬袍大袖,襟鬆帶懈,還真真居家散淡之風。既是休沐,那蔚璃又是如何混進來的?夜玄四處尋看一番,未見旁人,索性直言,“我往越安宮尋蔚璃長公主,宮人說她許是來了瀾庭。不知何在?”他自以為醒悟:認為此處乃君上居所,她如何會在此處,亦或她隻是來巡防軍務當在園中,亦或來議事聽政當在前庭大堂,想來必是越安宮侍從欺騙了他!


    “公子原是來尋璃兒。”玉恒拾杯啜茶,輕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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