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婚典之期愈近,越明宮與越安宮上下愈見忙碌不休,操練禮儀,備例器物,修製衣裳,排演舞樂,各宮眾人各司其職,務進所能,力求將此大典做成稀世之盛典,以賀新王,以賀國興。


    蔚璃自迎召國二姝入住越安宮,自是又添多處熬心費神事,日常照理且不必論,單是一個風灼公主便難以應對。每天每夜總有緣故纏住蔚璃鬧個不休,譬如這晨時請去觀舞,入夜又抱琴來訪說是演示新曲;改天問學越史,稍晚又要興談書畫之娛。在蔚璃看來無非是顯她家學淵源,六藝精通。


    隻這樣女子,便是那淩霄君所思慕的“宜家宜世”又兼“傾城傾國”的人兒?真真無稽之談!不禁又惹蔚璃時時記掛那所謂的“齊家有良媛”又會是個怎樣人物?


    春光易逝裏,便是這般各樣煩惱鬱悶事,填充時日。又叫她怎生養得益壽萬康?


    越明宮晗光殿上,越王自早朝歸來,將啟戶入內,便瞧見書案後王座上,一襲白影橫斜,自己的王妹正慵懶無度地於橫躺榻座上。隻見她頭枕一側扶欄,膝搭另一邊扶欄,蓮足懸空不甚悠哉,那衣裙漫漫遮盡寶座,烏發傾泄若流瀑淹席。


    越王看下不覺搖頭苦笑,這終日不見蹤影的人兒,一朝見了還真是不若不見——此副尊榮,委實令人哭笑不得!輕步上前,在她額頭輕敲一指,佯作惱意嗔責,“四境王族還有比你更放肆的公主嗎?如此行徑可還記得自己身份!”


    蔚璃半啟惺眸,似是淺夢歸來,目色幾分迷蒙,見眼前所立親切的人兒,不由慵懶喚一聲“哥哥”,試圖翻身再睡,奈何頭腳倚欄,翻身太難。


    越王看她這般愈發無奈發笑,忙扶她坐起,戲謔道,“你那若大的越安宮竟無處安枕?偏要來我書房占我王座才能成眠!”


    蔚璃蒙朧未去,隻依偎他肩臂坐著,本想抱怨幾聲這數日來被那風灼纏磨之苦,可思緒縈繞終還是懶怠閑言,隻問了聲,“倒有許多天未見哥哥,哥哥都忙些甚麽?似乎又消瘦許多。”


    越王看著這位仙骨纖纖的王妹,倒覺她比先前又清減了許多,她卻反來心疼自己。想想倒底治國興邦不易,蔚王室經霜華宮之禁早已子嗣凋零,如今朝政初複,邦國初興,也唯有這位王妹尚能分憂解難,與他共擔一國社稷。


    越王心疼感念之間便也哄笑道,“這話是否我說原更適宜?幾次派人請你過來用膳都未得應。就連那慕容蘇入宮請安都難得見你一麵,反是要來我這邊問診寫方……話說那些藥方你可都收到了,藥都按時吃了?舊疾可有複原……慕容少主千叮萬囑定要按時服藥才是,我看他倒似為你這病愁住了……”


    蔚璃也不知是近來忙碌還是舊疾纏身之故,終日裏總覺疲倦不堪身無餘力,時常嗜睡難醒,又時常被骨痛折磨得夜不能寐,偏自己又忙到難得見上慕容蘇一麵,及至倒底病至幾重也不知曉。


    隻是每每回想起那日瀾庭內被羽麟伏榻大哭之事,她便時常猜想:恐怕是命不久矣。想那澹台羽麟是早將繁華看透遇諸事皆嬉笑怒罵之人,又何曾為相思之苦有悲秋惜春之淚,他那日哭得那般哀慟,想來當是生死大事了!


    “璃兒?”越王見她久久不言,不免有些憂心,“是否太累了?怎心不在焉?這些日為婚典之事委實辛苦璃兒,待撐過這一時節……”


    蔚璃收斂心誌,撐笑接道,“哥哥,待大典之後,我想出去走走,或許三五月……或許二三載……我想往東極初陽城去……這城,這國,就辛苦王兄照料了……”


    越王聞她仍有逍遙遠誌便也安心,笑言答說,“如今天下名流盡集我都城,你卻說要出去走走,可還有什麽珍奇是你不曾見的?”稍停了下又問道,“我聽青濯說,你有幾日不曾往瀾庭了,你這終日鬱鬱可是為著那位殿下又惹惱了你?”


    蔚璃瞬時凝眉,端坐起身嗔惱看他,“哥哥這是怎樣講話?他是君,我是臣,他欺我惱我豈非都是我該受的,我還能怨恨不成。”


    越王笑笑也不與她爭,隻另外說到,“這位殿下行事倒也奇怪。按說此回來越都正是三年巡視之期,可殿下似乎並無問政巡防之意,倒是留在瀾庭裏萬事寂靜。聽青濯說,他每日盡做些烹茶撫琴,閑看雜書之事,於天下名流亦極少召見,倒似閑雲野鶴來我東越修身養性的……治天下於他竟可這般輕鬆,如何治一小國竟要累得我食不盡興,寢不沾夢,與王妹也是三五日才見一回,王妹積勞成疾,為兄也無暇侍藥床前……”


    蔚璃聽越王絮語,漸漸神思清明,遂又轉言正事,“小妹前兩日呈報王兄的奏疏可收到?為何不見批複?大典在即,哥哥欲將風灼公主如何安置?”


    越王微微一怔,麵有赧色,“王妹原是為此事來訪。那奏疏我看過……隻為近日疲於應對禮部諸多典儀操演,一時未能複你。灼公主之事……怪我一時意氣,未曾與你商議,就允了召王之請,答應風王族納風灼為妾……”


    “那哥哥可知,北境溟王曾求親於召國,欲娉風灼公主為後?皇朝太子也曾遞書給召王,欲迎風灼入侍東宮。哥哥又可曾想過,何以她一個庶出公主竟敢拒婚於王不肯稱後,又舍得婉拒皇族之邀不肯入侍天家,卻偏偏要下嫁王兄屈居妾室?哥哥思量過其中利害?還有那北溟使者迄今未到,我問遍北關一線城邑均未有其過關消息,我都城近郊更無其蹤跡可察,隻怕是他們未抵東境又被溟王半路召回也未可知。倘若真是如此,那婚典未結,恐要先收北溟戰書了!”蔚璃一氣講完,似將心中憂慮卸去一半,不由得長長一聲歎息。


    隻為近來諸事堆案,紛擾冗雜,又為宮中瑣碎終日纏絆而不得安寧,蔚璃心緒煩亂之下,其言語略失斟酌,語氣也稍顯浮躁,在越王聽來頗為逆耳,聞言間幾次蹙眉,欲要辯駁申斥,可又見她瘦骨纖纖,一副倦容,到底未忍苛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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