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蔚氏春秋·蔚瑛》:太和十六年仲春,王大婚,冊召國嫡公主姝為新後,封庶公主灼為美人。大典起於越明宮成光殿,告天地,祭先祖,拜天子。又有百官維慶,四方相賀,更有天家儲君觀禮高台。


    仲春景盛,風熏日暖。


    越明宮,成光殿上,是為東越國第十七代王——蔚瑛,之新婚大典。


    大殿高階有禮官唱誦,一時間鼓樂齊鳴,旌旗儀仗肅立成林,彩衣祭司宣舞若霞。但見一雙新人,玄衣朱襟,赤紗紅裙,挽手同行登上高階。


    巍巍王冕,赫赫鳳冠。越王身旁是青門小將、統領宮禁護衛的青濯將軍持劍相護,越後身側有封作西宮美人的自家親妹風灼拾裙隨行,在向後更有內侍數行與宮娥百眾擺仗而行。浩泱泱觀禮之賓亦是臨階而立。


    典禮之章,先敬天地,再祭高祖,最後入得大殿,越王攜王後一同參禮皇族。其間鼓樂餘音嫋嫋不絕,歌舞清韻延延不休。這等盛事,此天下間十年未有!


    各路觀禮嘉賓有上座於殿堂者,有肅立於高階者,亦有圍觀於外席者,隻但凡入席入宴,無不爭相睹閱:越王之雄姿,越後之端莊,越將之威武,越妃之嬌媚,眾人各自品論,交相稱讚,此境無限繁華羨煞四方賓朋。


    其中更有傾服於天家者,在鼓樂喧嘩間四顧尋看,隻為一瞻淩霄君之卓然風姿;也有久慕越安女君大名者,在人聲鼎沸處舉首張望,隻為一睹女君之絕世風華。其間熱鬧,非史書簡章可表。


    澹台羽麟手持召王符節,做為召國送親之使,立身於公卿貴族之間。而做為王室公子的風肆所受乃守將之令,故隻能屈居羽麟身後。二人目之所至,一人為那高台上肅立的東越女君憂心忡忡,憂她病體怏怏能否撐過所有禮儀慶典;另一位卻是目光流轉,一下舉目眺望淩霄君之玉樹風姿,一下凝眸去尋自家胞妹之傾世紅顏。


    依傍召國使臣而立的便是西琅王室之夜玄公子,其身後護將乃盛奕與覃祿二人。夜玄此刻全然無興於典禮之隆與儀仗之盛,一雙炯炯星眸隻往那高階上搜尋,試圖捕捉蔚璃之倩影。


    而今日之蔚璃自非素日裏嬉鬧城郊亦或散居宮闈之蔚璃,其有王族之貴,又有女君之尊,一身錦緞華服共滿鬢鸞釵高冠,扮得是威儀萬端,雍容無盡!此間她正立身群臣之首,代越王領東境朝臣恭迎四海賓朋,朝拜天家皇朝。


    誠如羽麟憂心那般,蔚璃病勢雖賴淩霄君傾力醫治,可到底已是是深入骨髓之疾,痊愈不易。此間也惟是強作精神,勉力為之。


    夜玄尋得蔚璃雍容之姿,心底自是無限驚歎與傾慕,眼不錯神地盯住那一方景致再不曾側目旁處。他不禁又想起自己寫往越安宮的數封言情表意之信,可曾呈遞至她案頭,如何竟無半紙回音。


    盛奕侍立自家主上身後,本還憂心此位莽撞公子會有禮數不周之處,可此間卻見他如參天古木一般矗立階前,癡癡舉目那高階之上,不覺添另一段憂心,遂上前半步小聲提點,“公子且往更高處看。”


    夜玄微微怔詫,但還是本能地舉目住更高階上尋看。在那大殿飛簷下,華庭畫棟間,金甲方陣前,明黃旌旗裏,但見一尊豐姿神韻,玉樹之風。


    夜玄不覺蹙眉驚歎,想那往昔所見之淩霄君皆素衣常服,乃幽然清雅之風,而今日再觀——卻是龍袍錦繡,高冠巍峨,緩帶輕裘,環佩玲瓏,真真是別樣威儀!此方為天家皇子之風!此才是震攝四方之儀!


    夜玄瞠目凝望,見高高在上的淩霄君忽地淺笑稍重一分,雖則仍不可抹除平日裏的淡漠疏離之韻,但其鳳目微凝間實實地欣喜難掩,夜玄不由尋他目色望去,所見正是那領群臣之首的東越女君。


    此下一望,氣得夜玄不由心生妒意,冷啍一聲。盛奕忙又借機勸諫,“須進百丈階,方得並肩立。公子所處之地,豈敢做妄念之窺?”


    夜玄聞言頓時更添惱怒,回眸瞪視,“何為妄念!她尚不曾小覷了我!何故爾等竟要屢屢菲薄!交友豈論尊卑,情義何分高下?”他一言斷喝引得四圍側目。


    盛奕唯恐生亂便也不敢再言,退步向後謹守己位。


    另一邊羽麟卻將這邊爭論聽了個隱約,不由蹙了眉頭看來,心下百般厭棄。若非礙於大典威儀,顧及東越朝臣,他真恨不能撲過來打了。此間也惟有心下暗暗盤算如何才能祛除此等粗鄙之流。


    正這時忽聽有人驚呼,“果然美人啊!越王豔福不淺,一下竟得了一雙南國嬌娥!我覃祿若能得其一便是死也無憾了!”


    眾人忿忿側目,見呼喊之聲是來自西琅王室之列,皆搖頭鄙薄,各自譏笑。


    澹台羽麟更是忿忿尋望,見夜玄身後有一部將正目色貪婪、怔癡地凝望著高階上的風氏姐妹,其目色之癡迷實實令人生厭!他正待上前要與夜玄理論,其身後的風肆卻率先出列,徑自往前質問西琅諸人,“王室大典,豈容非議!爾等蠻族,不識禮法嗎?”


    這一言罵了所有人,夜玄如何肯容。他先前本也厭惡覃祿見識淺薄,此樣矯揉造作稱美人,實是無品!可當下又聽風肆出言不遜,立時瞠目嗬斥,“既是看不得議不得何苦送出國門,養在自家庭院至人老珠黃豈不省事!”


    風肆自問平生還不曾受過此樣羞辱,再向前一步,怒目冷言,“閣下所言也配王室之德?哦——我倒忘了,爾是庶出,旁支奴臣矣!”


    夜玄氣得麵色鐵青,目可噴火。覃祿見自家公子被欺,又跳出來言,“我等讚美人,原該是美人之榮!哪裏又輪得到你來叫囂!”


    風肆氣得要打,被盛奕急衝上前抻作攔住,又連聲地謙語勸和,“肆公子息怒!肆公子恕罪!”


    夜玄冷眼覷來,卻是全無息事寧人之意,又冷哼一句,“美則美矣,隻未免矯情!”


    盛奕驚他狂言,未及相勸,那邊風肆早已不容,一拳揮來隻撲夜玄麵門。


    夜玄許是惹事生非慣了儼然已是被打行家,那邊拳出,他早已側走半步晃頭避開。覃祿見主上被打,也不由分說拎拳就向風肆撲來,可終是遜人一等,出拳未捷反被風肆抬腿踢了踉蹌,連退數步!幸得盛奕一把扶住未曾跌下台階。


    風肆怒不可揭跟上一步還要再打,盛奕急忙出列攔在當中,喝止道:“肆公子!縱然不給西琅顏麵,難道越王與女君的顏麵也不顧嗎?”


    風肆回看高階上,見蔚璃正目望此處,便也不敢縱意,隻斥罵西琅諸人,“爾等狂徒,膽敢言辭無狀褻瀆我風國公主!待大典完結看本公子如何收拾你西琅!”


    蔚璃早看見這邊不知為何緣故竟鬧做一團,一時隻恨手中無箭未能將澹台羽麟並那夜玄一並射啞了!就知澹台羽麟最是唯恐天下不亂,凡他所到之處便無一刻安寧;而那夜玄更是狹隘肚量暴躁狂徒,全半分容人之量!


    縱是隔了大殿中央的輕歌曼舞,澹台羽麟仍能感知到蔚璃寒冷目光,忙將吵鬧不休的風肆拉退一邊,勸道,“殺他不過指日之事。何苦壞了阿姝阿灼的婚典!”


    夜玄舉目也望見蔚璃麵色如霜,便也隻好先行作罷,喝令覃祿,“休再胡言!此是東越,莫犯東越王族!”


    眼下雖有萬丈繁華,也有隱患星星,可真正使蔚璃憂心的,仍是那遲遲未抵越都的北溟使者,她撐著一幅病軀贏弱,心下踹踹不安思忖著邊關之險與都城之防。實無力理會大殿之上夜玄等人的平地幹戈,轉目望去,又望向高座上的太子玉恒。他那錦衣玉帶、金冠旒冕之下,掩一幅龍姿鳳目,雍容之姿,屢屢顧看屢屢心神搖曳。不禁想起昨晚午夜之前他還還是自己的入幕之賓,為醫自己寒疾竟困守瑤光殿睡榻前二天二夜未去,為她耗損內力,為她耗神試藥,其間多少親密之舉,已遠勝正堂夫妻。他言語間似乎亦隱約透露,有意迎她入帝都,居東宮……


    是否餘生慘淡,竟有望遂此大願?


    蔚璃含羞帶笑悄悄望他,正見他回眸顧看,一時四目相對,不禁各自莞爾。


    她企慕他神容清澈,灑落天成;他疼惜她目倦神怠,麵色蒼白。二人心下都同樣地默然期盼:這典禮能快些結束,這演於世人賞看的盛世繁華可早些落幕,惟與心上人執手相偎於寂靜處,才是大盛世,才是真繁華。


    典禮之後,是宮廷夜宴,是為東越君臣酬答四方來賓之禮。夜宴設於越明宮晗光殿上,此處燭火通明,笙瑟綿延。


    入夜後的宴會之樂自是不比大典之禮那般端肅堂皇,於歌舞升平間又另見別樣繁華。賓主列坐,執禮相敬,喝樂而歌,擊節而舞,推杯換盞,觥籌交錯,一時間四圍皆迷醉蒙朧,上下無不歡騰喜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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