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肆、夜玄、澹台羽麟、盛奕等人自是居於殿上筵席,隻是為大典上喧鬧之故早有執禮官依蔚璃旨令將他二人分列排座,此間舉酒而歌也惟有隔了霓裳燕舞彼此仇視。


    夜玄從來就無謂他人饞議,對羽麟與風肆之惱也隻是一時氣盛,過耳即忘,他一心牽念的仍是蔚璃倩影。隻是此回宴會上他左顧右盼皆不得見,又四下探問才依稀聽聞越安宮女君不堪典禮之勞,稍有玉體抱恙已然先行回宮去了。


    夜玄聞知不覺鬱鬱寡歡,觀歌舞也無興致,品佳肴亦覺乏味。盛奕見他如此又趁機諫言,“逢此盛宴,當是拜會結識四方名流賢士之大好良機,公子應往程門,顏家等士族子弟席前拜酒一番,以示西琅國敬賢之意。”


    隻為先前已惹盛奕不悅,夜玄此回也不敢違拗,隻得依言而行。先往程門少主潛之先生席前拜酒,偏那程潛之十分知曉夜玄此回東行的所作所為,隻為他曾傷及蔚璃險至其損命的緣故實懶怠給予好顏色,與他冷言冷語隨意敷衍了事。


    而天下名家望族子弟有半數是拜在程門之下的門生,眾人皆望其顏色而隨行,見得如此,亦都不曾和顏悅色與他西琅王室。而西琅此回到訪東越,更有王室公子丟失國書逞鬧城門之說,再有琅國驛館遭遇皇族東宮懲戒之傳,四方雅士賢者無不視其為粗鄙無禮之流,故而愈發輕慢待之。


    如此一來,致使那夜玄巡酒幾回,竟未得幾分好顏色,不覺惱羞成怒,幾次險些摔杯擲盞拂袖要去,幸得盛奕一旁不斷警勸,才不致再生事端。可為此緣故這位傲慢公子便也懶怠再周旋於腐禮名士之間,徑自回了席位,獨坐悶飲。


    澹台羽麟卻是最喜熱鬧喧嘩之人,於這宴會之上自是如魚得水,一麵恭奉攀談於東越朝官之間,為他澹台家行商貿易疏通關卡;一麵寒暄應酬於名流雅士之眾,為羽麟之名添榮加彩。流目間見得程潛之冷落夜玄之事更是喜上添喜,愈發拉攏了程門與慕容蘇等一眾名家嬉笑言歡,演得好一派鼎沸喧喧,更把夜玄看得是瞠目冷顏,暗暗嗤之。


    越王領坐主席,連番提酒致言極盡地主之儀,漸漸已有了幾分醉意。眼下所見歌舞燕燕,耳畔所聞鼓樂喧喧,不覺如入夢境。想昔時東越將傾之國,在自己曆年辛勞治下,此間得此盛況,心下不免又添幾分得意。當下康順之年,就該對酒當歌,擁美人在懷!如此想著心中又無限思念起白日裏攜手典禮的人兒。


    那樣美人隻於南國使臣進獻的畫中見過,雖知南人貌美似仙,氣韻傾城,可真真當頭臨見,又豈止仙人神姿,傾城傾國可擬?風姝公主那嫋嫋之姿,嬌若新柳,豔比桃李,嫣然莞笑間自帶七分柔弱三分羞澀,實實地我見猶憐。而那位庶出的風灼公主,更是娉婷曼妙,顧盼生姿,風流無盡。


    得此二姝,亦算上蒼垂憐數年來伏案批卷之苦,勵精圖治之辛罷!越王愈想心下愈喜,於這宴會歌舞倒無甚意趣,隻想著幾時才能回轉寢殿共二位美人溫柔夜話,方不負此春宵。


    隻是轉目又見一旁王妹席位空置,人已不知去向,不免又眉頭微蹙,喧囂之下平添一絲憂患。聽聞她病情加重,已退了慕容家數回問診,倒似已至無藥可醫之境地。東越軍政多年來全賴她襄助治理,若然失此王妹,國防宮禁又當倚賴何人?


    不過話說回來,王妹終是女子,女子終有一嫁,她若嫁去他國,東越三軍一樣要更帥換將。掌軍之權還是交給青門?可是看那青濯倒也不似成器之才,比之當年的他長兄青澄實是差之千裏啊。可若使宗親治軍?隻怕擁軍者別有圖謀,如今王無嫡子,東宮空位,不知是否有人趁機窺視王權……


    若能早得嫡子則國本可固,江山不搖,實是東越蔚王族之大幸矣!如此,還當早早歸去,與召國美人同榻為要……越王各樣思慮,心意彷徨。


    宴會上已是歌舞幾回,酒過數巡,滿堂賓客都已漸漸酣醉若夢。此間獨獨一人卻是眾人皆醉我獨醒,正端坐案後執盞靜看這滿堂喧嘩。


    此人正是召國王室公子風肆。他此回受顧王命乃一使臣參將,故隻能居王使羽麟之後,既不必周旋於邦交辭令,亦無須纏絆於附賢趨才。他此回來東越是別有要務在身。那回城外借兵,都在其次!


    隻待殿上諸人醉眼蒙朧,心意倦怠時,風肆自席上起身,奉盞向前至越王主位之下,躬身一禮,慨然而言,先講一番越王治國中興之功,又講疊疊祝賀讚頌之辭。越王聞之誌得意滿,借著酒興便有幾分飄飄然,欣然受賀,又接連滿飲三杯美酒,卻聽座下人又道,“越王已得賢後美妃,必將其葉臻臻,盈溢室族。今時大喜大賀之期,風肆受我王旨意,願為東越再添一喜——以我召國王室之世子風篁請婚於越安宮女君蔚璃,召王室願恭迎東越蔚璃為世子之妻,以期來日統攝東宮,進而執掌中宮,終有一期亦為我召國之賢後矣。”


    風肆一番慷慨陳詞隻將越王酒醉驚醒了一半,本還偎依憑幾的越王瞬時端坐而起,滿麵驚愕,忙左右顧看去尋望朝臣宗戚。


    東越臣子更不知歌舞夜宴還有此樣一節,按說這等和親當屬兩國政務,該往朝堂上遞書明言才是,此間酒熏歌喧突兀講來又算甚麽!諸臣子貴戚一半迷醉一半恍惚,竟也不知該如何應答,倒也有人私議紛紛:此乃良媒!召國世子亦良人矣!越安女君嫁與召國王孫正當可為!


    也有另一群臣子駁斥說:越安女君豈非該嫁入帝都聘做東宮正妃!淩霄君屬意於東越蔚璃可謂天下皆知。


    立時又有人反駁:可話說回來,那東宮淩霄君此來東越不曾透露半點心意,誰又知天家聖意為何?不若嫁與臨國永結兩姓之好,永固兩國邦交才是治國上策。


    臣子們這般議論,便也有人上前悄悄諫於越王。越王心慌意亂並不敢專斷王妹的終身大事,隻是麵對風肆咄咄之言又不能不答,他六神無主、頭昏酒醉之下隻得推說,“此事還須與王妹再做商議才是,肆公子可否容些時日……”


    風肆奉王命在身,又豈會輕易罷休,見越王酒醉神迷,便上前幾步一再進言,“自古婚姻大事當由父母之命。先越王已逝,則是長兄為父,想來蔚璃長公主當以越王之命是從,越王又何來借故推托呢?莫不是隻愛我召國女色,竟瞧不上我召國男兒!”


    “豈敢豈敢……”越王被逼問得語無倫次,可滿堂之上竟無一救場之人。


    那邊澹台羽麟隻顧與程潛之等一眾名士相談甚歡,終於把夜玄氣得摔盞而去,他又與眾人邀杯痛飲,忽聞王座前爭議鼎沸,側耳探聽才知是風肆再提和親之案,竟使召國王孫請婚於越安女君。


    羽麟聞知不由氣得跳腳,丟下眾人不理徑自往前,一把揪開風肆,厲聲喝道,“風肆你好大膽!本少主才是召王旨令的送親特使,哪裏輪得到你在王殿上大放厥詞!”


    風肆並不著惱,隻撥開醉眼醺醺的羽麟,重新正冠帶、理衣裝,帶笑回道,“澹台少主誠然受命為我王送親之使臣,然本公子卻是受王命為和親之特使,此為兩份王旨,並不相悖,你又何故喧鬧?”


    羽麟不由恨得咬牙,還果然是南人狡詐!未料城郊借兵已然受他一計,竟敢私傳世子書信給蔚璃,私議求婚大事,想那時風篁之書信已被玉恒所毀,蔚璃似乎也無意於此,他還當此事便算不了了之,哪承想這風肆一計未成又生一計,竟敢在這夜宴酒醉時分逼迫越王嫁妹。


    隻可惱自己盡顧得與那夜玄慪氣鬥法,竟未看透身邊人早已是暗懷鬼胎。羽麟愈想愈氣,隻恨不得拎了風肆痛打一頓。


    而那風肆果然是巧舌善辯之人,又是有備而來自然一派安若自如,隻與越國君臣將召越兩國雙重聯姻之利演說得滴水不漏,又言辭懇懇一再諾言:蔚璃若能入召仍享女君之尊,受萬民景仰,將來世子入主東宮璃必為正妃,世子繼承大統璃必為王後。又呈遞召王親筆手書之諾函,信中附帶風王族的聘禮清單。


    越王仔細翻看之下,那清單上竟有州郡一方,城池五座,戰馬百匹,黃金千錠,珠寶翡翠、錦緞香料等王室禦用之物更是數不勝數。越王將召王國書傳於輔相近臣等看了,眾人也都是為之十分驚歎,心意皆漸漸傾向那召國王孫,便也無人去議皇朝東宮屬意為何了。


    如此,可是急壞了澹台羽麟,他左右上下尋顧,見玉恒與蔚璃之席位皆是虛置,根本尋不見人影。便也急慌慌退出大殿,直往瀾庭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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