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這位一向謹慎的王兄必是憂心自己不會答應其聯姻之策,才特選了今日宴遊之期於眾人麵前昭告天下,是料定了她必不至在外人麵前駁他顏麵逆他旨意,可他也遠未想到此間會有個夜玄這等胡攪蠻纏之輩,再加之昔梧專好惹事生非之徒,竟將他一盤好棋攪得七零八落,及至無法收場。


    蔚璃震驚之後惟剩乏力不堪,心意倦怠,冷眼看著夜玄共昔梧一唱一和吵鬧不休,隻可恨不能將此二人即刻逐出宮去,永不許再入!


    她忿然起身,正待開言製止妄議,卻見另一邊慕容蘇也隨著起身,向越王拱手作揖,從容道,“既是如此,那南海慕容蘇……”


    “蘇小叔!”蔚璃又慌又急,又恨又羞,已然淚盈雙眸,想這一眾人竟拿自己當了兒戲耍嗎?莫不是他們合謀至此?虧得自己赤心相待,坦誠以見!


    慕容蘇見蔚璃麵色蒼白,忙爭相急道,“長公主勿憂。慕容蘇尚有自知之明。今日所求乃是替召國澹台家少主——澹台羽麟求婚於越安女君。”說時自懷中取出一冊書柬呈與越王,又道,“此乃澹台家宗主親筆書函,是澹台少主使人快馬加鞭三日往返南境取來。另附有澹台少主親筆所錄聘禮詳單,想來比之那風族世子除去無城池可贈,其餘天下珍稀、人間至寶皆可奉至長公主麵前,以博紅顏久悅,玉體長安。慕容蘇受澹台少主之托,今日攜此聘書本欲再請潛之先生襄助潤色措辭,隻可歎時不待矣,惟以此草草之筆,但有拳拳之意,呈報越王,企望越王恩準。”


    越王早已騎虎難下,此刻也惟有木然接去慕容蘇所呈,翻開看時,卻不由得大吃一驚。求親之文且不論他,隻那禮單所列,當真如慕容蘇所言:除去無城池可贈,世間至寶隻怕都已羅列其中!更有每年穀糧千石,良駒百匹,食鹽十車為貢,更別說那上等供王室所用之綾羅綢緞金銀器物之材,累篇列出竟無以數計。


    越王才知所謂“富可敵國”敵得又豈隻是一國!這澹台家所出之聘禮足以勝過蔚王族國庫所有!比之那風王族所出之聘更是毫不遜色!想來竟是自己目淺誌短小覷了天下奇才,小覷了王妹格局……


    夜玄見越王對著那連篇展開的禮單嘖嘖稱奇,流目窺視之下不由得心意灰了大半。不禁想起盛奕往日所言:他夜玄又憑甚麽敢與東越女君比肩而立!論尊貴他比不得溟國嫡公子昔梧,甚者比不過那位風國世子,傳言那世子是將承襲王位之人;論財勢更比不過富甲天下的澹台羽麟!相較他人所呈之禮單,自己不過是空有一腔赤誠並幾句白話罷了!當真羞煞此身!


    縱然此間他願拚得粉身碎骨來換她側目相顧,可又如何抵得過人家的城池連縱,金山鑄殿?夜玄想來不覺悵然長歎,轉目望向盛奕,方省悟他“遠誌”之論——非兒戲爾!


    如今席上眾人惟剩程潛之與盛奕尚落坐本位,此樣境況下尤顯突兀,倒似落座之人才是對主人不尊不敬。盛奕與程潛之彼此瞻顧,會意該講些甚麽以退此身。正這時盛奕又撞上夜玄投來的半是求助半是苦歎的目光,便知他所憂,悟他所苦,心下也是慘笑連連,既笑他不知天高,也憐他妄念頹然,又想或許也該代他進言幾句,畢竟真若爭得東越蔚璃嫁入夜王族,於西琅國勢也是百利而無害……


    他這樣想著便要撐案起身,將起未起時忽聽蔚璃厲聲嗬道,“盛奕!你敢!”


    原來此時的女君早已被眾人欺得惱怒滿胸,忿恨難奈,見他欲起身隻當又是位妄言之輩,容也不容!此刻手中若有三尺利劍,早已斬盡席上妄徒!


    盛奕半跪於案前,聞聽嗬斥先是一驚,再舉目蔚璃,見她麵色灰灰,眸色瑩瑩,便知此舉遭她厭棄,一時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僵在了原地。


    另一邊程潛之本也坐難安席,本欲同盛奕一同起身進言,此刻見他被斥,自己也惟有悄悄再坐回原位,一動也不敢妄動,心下無盡憐惜:此樣赤忱女子竟為妄念世人所欺!當真可恨!


    蔚璃四顧滿堂賓客並席上越王,瞬息間竟有眾叛親離之感。想自己從來待人以誠,坦蕩無藏,何故竟要受此埋伏,遭此非難?座上諸君又都是非親即友,都是自己願舍性命拚死相護之人,何以要設下網羅這般算計?尤是王兄,血脈之親,患難手足,共曆霜華苦寒,同失父母雙親,這些年為他王權社稷,為他國中子民做得還不足嗎?如何要受他這樣背叛?就這樣急得逐她離家嗎……不由得悲苦滿心,寒冷欺身。


    她強定心意,端立行止,向後退步,躬身作揖,極力咽下喉間哽咽,沉沉念道,“王兄……諸位……,蔚璃——失禮……先去了!”言盡淚落,不得不轉身歸去,踏步登欄,飛身淩波,渡向彼岸。


    留下滿堂驚愕。越王方知計拙,將這位權掌三軍的王妹徹底得罪了,與召國聯姻隻怕無果,她就此遁入江湖永不回宮也是極有可能,不由得又悔又愧,心焦意灼。


    夜玄正自己苦惱家資太薄、身世太弱,忽見佳人踏波而去,傾刻間已遙遙無蹤,不覺又添一段鬱悶,想方才還是好好的品茶唱詩,喝酒撫琴,傾刻間竟如暴雨摧花端,繁華零落,徒留一地殘羹。他忽然憶起蕭雪那日於驛館所言——自古繁華一瞬,君當念念相惜!


    原來繁華當真隻有一瞬,此間隻恨相惜竟無力,空拳無所持!


    慕容蘇全未料及今日之變,萬般慶幸聘書一直攜帶在身上,也算不負友人所托。想世間男兒,或有王權,或享富貴,然可與阿璃心意相憐,真心相待者,大約也惟有澹台羽麟這個癡漢了。


    眾人各懷心事,各樣揣摩,便也依次散了。日沉西閣,又是一日喧囂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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