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哥哥應該是那個時候去的北溟罷?為何要去那荒瘠之地?昔梧說溟國王室曾迎青門之子為上上賓?他生性疏闊,素來不愛應酬王室貴胄,如何偏要撞進溟國王宮?……倒底當年青門舊案還有多少更慘烈事——勝過千人被誅萬人白骨?倒底青門謀反是真有其意,還是欲加之罪?


    燭影輕搖,驚了女君心神,驀然抬頭,看見玖兒一雙淚眼蒙朧跪在了案前。蔚璃微微蹙眉,和言問道,“濯兒如何?”


    玖兒未曾開口,聲先哽咽,“蘇小叔已在重新清理傷口了,說要重換藥膏,先前的藥太過溫和,難續筋骨……”未說完又是抹淚,“伊兒隻是會哭!連袖姐姐那裏都顧不上了……”


    蔚璃看她良久,才強顏哄笑,“休論旁人!且數數你自己流了多少淚了?哭又何用!打點起精神,還有好多事要辦……好好的你又跪下做甚麽?起來說話。”


    “姐姐!”玖兒仍舊跪伏向前,舉手奉上一隻短劍,“此是袖姐姐昨晚拿來宮中的,想問我們可否認得,隻是未能等到姐姐回來她便急著要走……我若知她是出城就該將她攔下!誰知……誰知她是去拚死……”


    蔚璃接過那隻短劍,上下翻看幾回,果然——“此劍屬北溟王室。這劍柄的狼首雕紋當是昔王族族徽……擎遠大哥到過北境,曾與我說過這些事……”


    “可是袖姐姐說這是澄哥哥的舊物?”玖兒訝疑,“莫不是澄哥哥與昔王族真的有密切往來?當年……”


    “當年事先不去議他!”蔚璃伸手扶她起身,拉她與自己並肩同坐,“隻要濯兒無事,隻要你們平安,便是天下太平。”


    “姐姐不問青袖為何殺人?”玖兒更加訝疑蔚璃的淡漠疏離。


    蔚璃無聲——問!自然要問!青袖拚死之事,她又豈能坐視不理!隻是此事非當務之急,亦非一時之功可以探究。若要細究當年,或許還須上帝都,訪北溟,或許應該重蹈澄哥哥當年遊曆……


    比之事發當時蔚璃顯然已是別樣鎮定,她沉默了片時,才緩緩道來,“當下我必須先守住邦國無恙!青門無恙!餘者——且待來日……”如果還有來日。


    玖兒便也不敢深問,知她一肩擔負兩家興亡,其中艱辛苦澀,非世間言語可慰藉。


    午夜之後,慕容蘇入內稟示青濯傷情,幾次搖頭歎息,哀聲不止,“……救自然是救得活……隻是肩上兩處見骨,一處斷筋,即便救得活也未必提得起劍了,蘇惟有盡力為之,且還要看他心念堅毅與否……此樣傷痛,非常人可忍受……”


    “濯兒豈會心念不堅!”蔚璃答說,疲倦神色代青門少年閃過一絲剛毅,繼而又是淡然一笑,“此樣傷痛於濯兒……算不得甚麽……”比之家門傾覆,沙場廝殺,當下所曆當真處不得甚麽,“拿劍與否也還在其次……”她語意淡若夜風,卻是自有清冷,“隻要活著,便好!”停了片時,另外又問,“青袖如何?”


    “這個……”慕容蘇低下頭去,仍在以淨布揩拭著指間血汙,那樣傷勢豈是一個女子該受的!想來便覺心頭凝滯,胸口悶痛,“怪我……回來晚了……青袖重傷十餘處,皆是見骨見筋……血幾乎流盡,心力已然衰竭……我雖竭力……已喂過雪參回天丸,卻也未必撐得過今晚……”他極力壓製喉間哽咽,斷斷續續總算將事況講明。


    玖兒聞聽又是眼泛淚光,隻是在蔚璃麵前不得不強忍悲痛,未敢放聲大哭。


    蔚璃也怔愣了片時,那一句“未必撐得過今晚”幾乎壓得她透不過氣來,錐心的痛意欺得她四肢無力,舉目茫然間隻是木木回說,“辛苦蘇小叔……”


    慕容蘇隻是搖頭,也無意謙辭,略定了定心神另外又說,“阿璃,蘇歸期已定,不日將去……此回事出意外,本該留下照看濯兒,奈何家中老父年邁,幾次來信催促歸家,家中再無男兒……”他吞吐著亦是份外為難。


    蔚璃恍了恍神,才知他所言,又想到如今越境危地,實不該再有留客之舉,“蘇小叔去城之日,璃必來相送。隻是另外有件事……還須得辛勞蘇小叔襄助。”蔚璃平意道來,並不與他客氣,“與濯兒一同受刑的還有北溟國昔梧公子……她原是女兒身……”言至此處有意停了片刻,待慕容蘇與玖兒都在驚詫之後緩了神色才又繼續言說,“我憂心此樣鞭刑若不能及時救治恐要奪她性命。所以想請蘇小叔帶上伊兒入瀾庭一次,為梧公子療傷。”


    她講來言簡意駭,既非央求亦非威命,隻似朋友間的瑣事一樁,閑意商榷。


    慕容蘇聞言半晌未語,仍舊低頭擺弄著手上染血的絹帕,折了散開,散了又折……如此反複數回,終撐笑回說,“阿璃既這樣說……蘇竭力便是!隻是那瀾庭乃皇朝太子所居,豈是我等庶民可隨意出入,況且,太子殿下素來忌諱我慕容家……”


    蔚璃自腰間取下環佩,交由玖兒遞至慕容蘇手上,“你去找蔚琥。隻說是我旨令,他會想辦法帶你們進去。若有意外,以我環佩為令,瀾庭內東越將士必會拚死相護!蘇小叔莫憂。”


    慕容蘇收了環佩,仍有猶豫,思量再三終是喃喃勸言,“阿璃……許多事,你原可以不問;許多人,你也不必經心……你知這天下之大,人心之險,非你一人之力可以撐持太平……那個昔梧,豈非是與夜玄同樣狂悖之流?你……”話至此處,他忽然頓住,舉目看見蔚璃神色淡然,便也隻好自嘲一笑,“是蘇妄言了。凡阿璃所惜,蘇亦必鼎力救助。”言罷作禮告辭,行至門前忽又回頭來說,“伊兒就留在青府罷,我想她必然舍不下濯兒。就煩請阿璃待我照看,待濯兒傷愈,再將她送回南海便是。”說完也不等蔚璃應答,便徑自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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