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過你四叔。”蔚璃淡意言說,“那位風肆公子,南召國掌軍機兵權之人,在你來之前就曾問我借兵要攻打西琅,被我拒絕了……”


    “這又何妨?!”風篁急道,“王政軍務不以私怨為礙,四叔不該是這樣小器的人!”


    “我是想說——子青謀略稍遜肆公子一籌。”蔚璃又取淨布,細致地為他裹紮傷口,“你尚且鬥不過他,何談諫言召王?其實穩你召國兵馬,倒也無須進諫你王,隻須扼住風肆的蠱惑之言即可。”


    風篁自嘲笑笑,“如此說——阿璃還是視子青為無用之人!”


    “我謝子青赤心誠意!隻是……我義另有計謀!”蔚璃紮起繃布,順手在他頭上輕拍兩下,極盡寵溺憐恤之意,“子青安若,我心亦安!”


    “丫頭!放肆!”風篁一把將她推開,受不得她這樣嗬護,“莫亂了尊卑!”


    蔚璃又驚又笑,“誰尊誰卑?寄宿本公主簷下,還敢吼本公主放肆!反了你!”回手一拳,風篁可不再吃她這虧,急閃身避開了,又教訓說,“自然是男尊女卑!丫頭不許放肆!”


    蔚璃笑笑,扶了桌案又湊上來,嚇得風篁傾身後仰,她愈發張狂地傾身迫近,也學了他口吻教訓說,“若按國禮,我是女君,你是世子,我為尊,你為卑……”


    “可是論家禮,我是夫……”他話未講完就被她揪住衣領搶白道,“論家禮,你兩位姑姑是我嫂嫂,你喚我王兄一聲姑丈,也該喚我一聲……喚我一聲……”她蹙著眉頭似被此題難住了,隻能故亂說道,“總之我是長輩!”


    “看來——我該先將你這‘長輩’拿下!”風篁說時忽然仰身躺倒,順帶將她攬入懷中,又翻身起將她按在席上,唬嚇道,“丫頭未免張狂!今日便要教給你何謂夫君,何謂家禮!”說時俯首來就,驚得她大喚一聲“子青”偏頭避向一邊,他輕輕一吻落進她耳鬢,瞬間灼紅她麵頰,他喘息激蕩猶在耳畔,駭得她愈發慌了手腳,側目瞪視,又惱又怯。風篁看得又憐又愛,又低頭輕輕嗅過她發絲熏香,尋向她耳畔悄聲念道,“阿璃要我怎樣,我便怎樣!我為阿璃,萬死不辭!”


    她手裏還緊緊攥著他衣襟,說來倒還是她先招惹了她,她想要他怎樣?為質子?安邊城?借雄兵?——此都是一念起,早已幻滅!當下,她隻想要他歲月無恙,此生安若!


    “子青……”她忽然鬆了抵觸他的所有力道,任由他傾覆在身與她挽臂相擁,亦攀上他耳畔悄聲囑告,“惟願少年逍遙遠,惟願吾君歲月長……”


    “吾君?”他心頭狂喜萬分,她終肯許他夫君之名了,忍不得又在她眉心印下一吻,這一回她未躲未避,隻是羽睫低垂安然受了,再啟眸星輝閃耀,微微一笑,“子青還要聽琴嗎?”


    這一問反倒使風篁羞赧無措,忙撐身坐起,又回手拉她同坐,羞笑道,“這不算是我欺了丫頭罷?”


    蔚璃就案撫琴,為他彈一曲《滄海月明》,此是她六歲便自青門兄長那裏習來的曲子,浩劫之後多年未敢入弦,惟在今朝與他同賞。


    風篁聽得如癡如醉,仿若東臨碣石,遠觀滄海,得一輪明月濯碧波而升,溯流千裏,皎皎若仙。他索性仰躺席上,手托腦後,閉目聆聽,此身便似逍遙去了。


    實則她與他在那個明月夜、宮牆下,曾有過的東極之約,此去一生都未能成行;實則此生須臾,他歸國之後既未得逍遙遠去,亦未能歲月長久;待輪到亂世蒼涼、滿目瘡痍時,她細數與他為數不多的幾段舊事,隻悔恨未曾共他多擁片時,未曾共他多多撥弦幾曲!


    弦音之後,她又命人罷上佳肴美酒,共他談笑飲醉。


    那日午後豔陽溫灼,他以為是共她少年錦時,實不知她早已擬定去路蒼涼。那日午後,他不知自己是醉於七弦美妙,還是醉於茗茶清冽,亦或是後來真真醉於青芝醇香,亦或隻是少年心意醉於那紅顏傾世,隻是那半日時光,他不知不覺間醉臥瑤光殿內,漸漸歸入沉沉夢境。


    蔚璃臨去時,囑小宮女為他添枕加被,又命宮廷侍衛戍守四圍,特有嚴旨:明日日出之前不許使人出這瑤光殿!


    玖兒料理了頤風園各樣瑣事,特地趕來相送,神色淒惶,“長公主當真要如此做嗎?世子待長公主可是一片赤誠!”她這樣說時急得又紅了眼圈。


    蔚璃此間已無暇與她分辨兒女私情,隻爽利問道,“三軍帥印可有封好?我去之後,東越兵權,惟青門可掌。待濯兒醒來,你將帥印與信函悉數交他,他自會明白。”


    玖兒含淚忿忿,“若是世子醒來又該如何?與他說長公主棄他而去!?傾國舍命報答那淩霄君恩義去了!長姐哪裏學來這樣鐵石心腸!你自拿主意又何苦棄絕好人!”


    蔚璃眉眼安若,仍淡意言說,“玖兒,你是我親妹,知我半生所曆,你也看到了——凡與我沾邊的聯姻都無好果!澄哥哥如是。子青如是。這一回,他險些盲了眼睛!我不可等到世事慘烈至無可挽回時再空歎悔恨!我須放他歸去,餘他歲月靜好。”她說到此處忽又揚眉一笑,慨然道,“或許我蔚璃此世就該是孤家寡人,怎可平白耽擱良人!”


    玖兒不覺怔住,這是許多年來她第一次提到“澄哥哥”,是否這些年在她心中始終存此謬論?“長姐!”她攔住她急去的腳步,“世子不是澄哥哥!澄哥哥遭遇也非長姐之錯!你哪裏得此謬論!”


    “那是誰人的錯?”蔚璃異常冷靜,拂去她抓握的手指,“我此去便是要查個明白!初陽青門府上千人,軍中萬人,還有比這更慘烈事……倒底是誰人之錯……我定要查個清楚!以告東極地下亡魂!”


    玖兒更驚,她先前分明隻說送太子歸回皇境,“長姐是要重返帝都?你明知帝都龍潭虎穴!太子還朝尚無生機可言,你……你又哪裏去查當年舊事?事過七載,當年人都已作古,史官秉筆早已給了蓋棺之論——青門謀反,天下盡知……”


    “我便是要在亂世來臨之前推翻這蓋棺之論!還青門以萬古青白!”蔚璃言說,又疾向外走,“我還要往那邊向王兄辭行……我自會保重,玖妹勿憂。記得代我將泠瀧琴歸還世子……我不想虧欠於人!”


    蔚玖望她背影遠去,又一回宮闕成空,隻是這一回萬眾翹首,又能否再盼到她平安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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