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越安宮這些天來的棲棲遑遑、陰晦黯然,越明宮裏倒是撐起了別樣的歌舞升平與明媚喜悅。自南郊兵亂,使瀾庭下榻之君震怒之後,越王也確曾惶惶不安憂懼了許多天,畢竟那入帝都囚霜華的悲慘去年無幾,都還曆曆在目!隻是後來聽聞瀾庭內隻是鞭笞了北溟公子與青門小將,似乎再無傳召東越王族問罪之意,便也算是稍稍安心。


    至於那柏穀關大兵壓境之患,朝堂紛議了許多天,此類本屬治軍之務,自有王妹處置,他分管王政隻是略問了幾回糧草之事便也不再多加幹涉。


    故此越明宮方麵隻在憂惶幾日之後便將各樣亂事拋諸腦後,越王之前在閑情時本還記掛著替王妹籌備一應陪嫁之物,可後來世事紛亂,想這九月之嫁怕是也要推後了,便又丟手那些準備到一半的金器珠寶之物,眷戀起後宮溫柔來。


    偏是這樣時候,後宮灼姬那裏又傳來喜訊,使越王原本雜亂鬱悶之心頓時明朗,立刻晉升了灼姬位份,又賞賜各樣綾羅珠釵等好物,又賜下宮娥數名小心細致地照看左右,如此便也愈發寵驕了那位召國的風灼公主!


    原來這位灼姬自上回與蔚璃為風篁被囚瀾庭一事爭吵,而致暈倒之後,著實鬧了好一陣子,不吃不喝,不睡不寢,鬧得越王傳遍宮中醫丞各樣把脈問診,也未看出個所以然,越王便有些不悅,想要丟手不理。


    灼姬至此才換了模樣又哭鬧說:自己月信已逾期一月有餘。醫丞們聞聽自然是立刻順勢回奏:此乃孕喜之象啊!越王立時又轉憂為喜,歡欣了得,自此便凡事愈發由著灼妃各樣專橫了。


    蔚璃聽聞風灼是喜脈,也是又驚又奇,可同時也閃過一瞬別樣心思。她帶著裳兒往越明宮來時,又聽裳兒一路都在忿忿言說:灼妃這兩日正與王上討要越安宮呢!“……說甚麽隻待女君遠嫁南國,她便要將越安宮辟做自己的宮殿,重加整修,另外裝飾……還要換了宮裏所有的婢女……”裳兒說時又是不忿又是憂心,垂首低眉擺弄著手裏一塊早已揉皺了的絹帕。


    蔚璃回頭看看她,這位自小便生在宮裏的小宮女,長到七歲時便被母後選在身邊服侍左右,後來又隨母後入帝都禁霜華,母後薨逝於歸國途中,她又奉母後遺旨侍奉王兄平安歸國……


    之後的事還是王兄親自講的:歸國之時正是歲末寒冬,又遇大雪封路,身無厚棉,腹無暖食,母後先逝,父王又病體纏綿數日不起,最後終至也追隨母後去了……如此愈發是破車瘦馬,饑奴殘兵,僅有的兩輛車子還要用來成殮父王母後遺骨,王室子弟就不得不徒步推車而行;雪淹半身,風灌五髒,真真是前行無路,欲哭無淚!


    曾經幾年,王兄每每憶起這段歸國途中之艱難,總是念念不忘——若非裳兒一路照顧,乞布織衣,討飯製炊,暖雪當飲……他是無論如何也回不到王都錦城的!而回到王宮之後,又是遍地荒涼,滿室淒冷,此時又是裳兒強顏哄笑、各樣撫勸,才算共他撐過那些年的淒楚孤寂……


    蔚璃完全可以想見當時之艱難,而哥哥又是優柔性情,若非有個堅強篤定的人陪在身邊,他是萬難成事的!而直到自己歸國,裳兒隻恐與君王無由親近惹宮闈非議,有損王兄清譽,便又自請來越安宮襄助內務。


    這些年裏,越安宮一應內務也虧得裳兒苦心操持,蔚璃自知自己是個逍遙向外的,於內庭之事鮮少過問,軍務奏疏交給了玖兒處置,宮廷俗務便是儀仗裳兒了。


    蔚璃也深知裳兒心意——按祖訓宮規,宮婢不得晉封內廷妃嬪,無論曾經與主上有怎樣同生死共患難之情意,她依然隻能是這深宮裏的一個小小婢女而已,故而她僅守著本份,退而居之,遙兒望之,她待王兄之真情,絕不遜於風氏姐妹,隻怕是比她們還要更真!


    可如今,自己遠行在即,越安宮若然真的被風灼占去,那她連退居之地也沒有了!蔚璃思前想後,不免心下又添一層憂慮,“裳兒,”她回手扶向她手臂,就像幼時在母後的宮殿裏與她挽臂同嬉一般,哄笑道,“小裳兒無論討要甚麽,本公主豈會不給!不如這樣,我去之後,這越安宮便留給裳兒居住,憑他誰人也休想來這裏撒野……”


    “長公主!”裳兒急得頓足,“長公主這是要折煞奴婢!還不若將奴婢趕了出去!”


    蔚璃笑笑,正經思量著,“或者……將你還給王兄,隻是若這樣行還須先替你討個名份!”


    裳兒又羞又急低下頭,可歎自己這一世不能隨她去了,為她鋪床奉餐、熏衣侍浴才是安穩一生!


    蔚璃又想自己寢殿都已被人惦記,看來是非要離家不可了!——這城池雖闊又哪裏還有她容身之地?又想到風氏姐妹初來時自己城外親迎,那風姝溫婉端淑,那風灼嫵媚妖嬈,之後又鬧出代兄傳信,庶奪嫡位等事故……嬉鬧情景竟恍若昨日。


    而今時再見,王後風姝依然端莊矜重,側妃風灼依舊嫵媚妖嬈!——隻是王後似乎略添了幾許鬱悒,而灼妃則是別添了更多倨傲!


    此是越王婚典之後蔚璃第一次晉拜越明宮,當下多了兩位嫂嫂陪坐高位,王兄似乎也非昔日裏哄她嬉鬧的王兄了,她也再無往日裏的灑脫自然,不得不拘著禮盈盈拜下,跪倒在重重歌伶舞姬之間。


    如此愈發得意了風灼!斜眼覷著,各樣嗤笑。王後卻是起身相迎,越王也急忙迎下座階,揮手斥退周遭歌舞,切切道,“王妹快起!此處家人,何須行此大禮。”又釋言說,“灼妃近來思鄉情切,難以排遣,遂令人排演了這段南國歌舞以解愁悶。”


    蔚璃笑笑,並未置喙,隻是向著王後與灼妃又重施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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