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源笑歎,“亦須天子肯容啊……”話至一半又咽下了另一半,是想到當初程門已非正是朝中之諍臣啊!可還不是遭驅逐流放之懲戒!百年世族尚且如此,天下庶民寒子誰人又還敢直諫君王!


    玉恒知他所言,再未接話。正這時,羽麟又入殿來,拂拂衣袖似為撣去夜之微塵,舉目見他二人,哼笑問說,“是否已擺好了天羅陣,隻等阿璃入局!?”


    師源白他一眼,實懶怠言說。


    玉恒心下歎聲無奈,扯一絲淺笑反問,“你的船隻又是否準備妥當?切不可誤事!”


    羽麟自尋了席案坐下,沉默半晌,才舉頭問道,“我們這樣去,是否倉惶了些?來時那樣威風八麵,去時……去時倒似逃竄一般……”


    “澹台少主!”師源終忍不了他,斜眼覷來,各樣嫌棄,“澹台少主講話還須謹慎辭令!何謂倉惶?可知天子處帝都之形勢便似燕處危巢!若不急歸……”後麵“皇室傾覆”之辭令他也未敢說出。


    羽麟同樣白他一眼,又看玉恒,見他神色黯然便不敢再肆意言說,又轉看四周,未見那奉茶人,“元鶴呢?”


    玉恒看看師源,師源答說,“回殿下,元鶴去接越長公主了。”


    “這回他倒殷勤!”羽麟又未能忍住譏諷,“下回他們哪個再敢傷了阿璃,我先斷了他們手臂!”


    玉恒也終於忍他不得,“羽麟……你還嫌當下不夠混亂嗎?他們是為了護我,不得已傷了璃兒,罪源在我,你何不拿我懲戒!?又何苦這樣混說!”


    羽麟忿忿看他,“先說清楚,我把船借了你用原也是看著阿璃情麵,她既甘心陪你走一遭,我也隻能舍命送她這一程……若然……”


    “罷了!”玉恒不耐地擲下茶盞,“你且去罷,休再添煩!”


    羽麟見他真的惱了,再不敢作聲,又坐了片時,隻覺四下沉鬱迫得胸悶,隻好起身告辭,“那麽……我去船上等你……你可不要再傷了阿璃……”


    話未講完,玉恒一個冷目覷來,羽麟惟有怏怏去了。


    師源看他背影,無奈歎說,“如此看,殿下還真是須仰仗越安君才得還朝?”


    玉恒不響,靜默片時又疲倦言說,“先生去準備罷,待她來時再來喚我……”


    ******


    越安宮門前,元鶴總算接上了越安女君,一顆心又重新放回了肚子裏。他一直憂心這位越長公主若為昨夜之事一個任性不肯赴宴,那他倒也不必再隨太子殿下回帝都去了,隻今晚他元氏兄弟怕是就要埋骨瀾庭了。


    隻是看著這位長公主一幅簡衣常服、素顏淨發的清爽幹練勁,倒也不似去赴宴會的,反像似去赴比武大會的!


    “長公主怎一隻珠釵也不肯點綴?一件華服也不肯裝飾?此樣赴宴是否素淨了些?”元鶴躬身作禮,小心探問,疑心她總不會是去砸場的罷?


    蔚璃臨要登車又回頭瞄他一眼,“你家殿下可是著華服束金冠?他若不能,何來強求別人!我那些珠釵都是用來換酒的,你家殿下宴席上可有酒?”


    元鶴連忙賠笑,“是否有酒都不敢勞長公主珠釵來換,殿下他素來隨和,平易待人,故金冠華服之物也非他所愛……”


    哼!蔚璃不屑,素來隨和?平易待人?——隻怕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妖孽罷!


    元鶴見女君又要登車,忙急聲攔阻,“殿下還特地吩咐,令小臣囑告長公主務必帶了泠瀧琴去,或可為長公主再譜新曲演於天下名士之前。”


    蔚璃蹙眉,那人果然也惦記泠瀧琴,倒底泠瀧琴有何妙處?值得他們一個個念在心頭掛在嘴邊!“本公主嫌它累贅,不必扮此風雅!”


    “不如——”元鶴上前又勸,“長公主使人領路,小臣替長公主去取來?畢竟殿下有此盛情,豈好推卻?赴宴之名流雅士也都祈望能於高台之上瞻仰名琴……”


    蔚璃定目看住這位太子殿下的近身侍臣,她深知今晚筵席之結局,亦深知此身之歸處,無論怎樣演變都逃不脫那人算計,她也惟有甘心入網!隻是如何偏要帶上泠瀧琴?她本欲將琴歸還原主。


    “元鶴……”她心思旋轉,各樣揣測,“我知泠瀧琴妙處……”故意緩緩道來,果然捉見元鶴神色一驚,半信半疑,窘笑道,“長公主既知道……何不依了殿下叮嚀……”


    “非我之物,豈可強占!我已將它歸還原處。”蔚璃淡意言說,又見元鶴神色更驚,隱隱透著憂憤,“長公主未免……未免……豈非辜負殿下良苦用心!”


    良苦用心!?這回換蔚璃心驚——他良苦用心是為何事?轉身登車,不再理會元鶴怎樣忿忿央求。這些年與那位君子糾纏不清,似乎還未曾將他看了個通透?他心思深沉,她縱絞盡心力也難做到步步相隨,而這一回他所謂用心良苦……


    正思疑無盡時,車子起駕之先,元鶴又敲車窗逞進一隻白色瓷盒,有掌心大小,在外殷勤言說,“此是小人送與長公主的賠罪之禮。盒內雪蓮清露膏有消疤去痕之妙用,長公主每日塗抹於手背,便可化去劍痕。”


    蔚璃心思不在,瞥過一眼隻胡亂接了,回他一句,“元鶴,我心中並無恨你之意。你為你的主君,我為我的臣屬,一時拚了性命也論不出是非。若然他朝風雲再起,你們誰人為著殿下再來殺我,我都迎之以劍,不問恩仇。”


    元鶴又驚又愧,忙拱手言說,“我等再不敢冒犯長公主……”


    蔚璃不聽他多言,放下車簾,命令起駕,手中隨意擺弄著那著白瓷藥盒,又不經心地閑看手背上算不得傷的一線劍痕,倏忽間心中閃過一念,翻手再看掌心,紅潤溫灼……是了,近來四肢並肌骨都是暖的!縱然百樣憂患添胸,可就枕時再無寒夢,擁衾間再無霜侵,是否彈琴當真能強身建骨!?


    又想往事種種,太子為求泠瀧琴,不惜派蕭雪劫殺召國合親使臣!羽麟欲求泠瀧琴,不惜盜取禦筆丹青設雅集置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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