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底略平坦處,果然是鋪排開的儀仗威赫,旌旗獵獵!那旗上都已換了字號,碩大的“東宮”二字晃人眼目。旗下置席擺案,案上又有各樣茶點羅列,案後端坐著一位紫衣寬袍的中年男子,蔚璃觀其相貌,倒也眉眼俊朗,神容閑適,好一派雍容華美之姿!不愧是召國男子!隻是除去那大眼爍爍,倒也難尋幾分子青的影印!


    紫袍男子見蔚璃走來,麵著笑意,卻也無意起身,隻在座上微微拱手,“越安君。”


    “召太子。”蔚璃躬身回禮,也簡答一聲。他既無意論家禮,自己且先自持驕傲一回罷!


    太子風駿打量著麵前這位素顏淨發、明眸威儀的女子,較之數年前在東海青府內的匆匆一瞥,昔日那枕在澄少帥膝上歇睡午覺、伏在那少年背上各樣抓鬧的天真頑劣女娃,而今已長成婷婷淑女了!此就是自己費盡心機、力排眾議,否決聯姻皇室帝姬而為子青選定的妻子啊!


    如今看——固執自傲如子青對此位女君也是傾心仰慕的罷?不然何以過家門而不入,舍尊位而不就,定要千裏追隨,陪著她出生入死!也惟有此樣女子可配子青深情!也惟有子青赤誠可答她一腔厚義!


    蔚璃在風駿的注視下落落入席,見桌案一旁有童子拾薪烘鼎,好奇指問道,“鼎中何物?”


    召太子對她此樣率直微有愕然,繼而又微笑答說,“來時路上偶遇一金桂早開,遂令人拾了半盞嬌蕊,今時正好煮幾碗桂花白粥,此是今秋第一香呢!”


    蔚璃蹙眉,繼而展笑,“可否給我先來一碗?”


    召太子更笑了,“自然可以。”遂令小童盛粥,又親自奉在蔚璃近前,“越安君請用!”


    蔚璃並不與他客氣,嗅得沁人心脾的甜膩桂香,不禁想到秋霜在即,秋分之約可還剩下誰人奔赴?端碗喝粥,掩去滿心焦慮。一碗甜糯入腹,又添了些許精神,飲茶言笑,“召太子千裏迢迢來救獨子,不急於趕路救人反耽擱於路旁桂花香,這是何道理?莫非子青非汝親生?”


    “哈哈哈!”風駿忍不得大笑,“越安君吃我白粥,還要出言奚落,這又是何道理?篁兒相貌與我不像嗎?”


    “相貌相近,然氣度不同!”蔚璃直言,“子青若這山間清風,江上明月,朗朗乎而澄澈!太子卻似清風困於高台,明月藏於深宮,雖也軒朗,卻難免一絲幽深孤鬱之意,稍欠澄明!”


    風駿含笑靜默,心頭千絲萬緒飛過,暗歎此生豈非正是“困高台,藏深宮”!鬱鬱不得誌也!


    “越安君……”他恍神答言,卻又一時擬不出言辭,“越安君知子青勝其父也!護子青亦勝其父也!我正是知道有女君陪護篁兒左右,才得閑意偶拾桂花!”說時不禁又流目她左臂上的白綾裹腕,殷殷又有血色滲出,感念道,“越安君與南海慕容家熟識,故也知道這易血排毒的法子?”


    蔚璃隨他目光也看自己碗上白綾,暗道:這位太子若非貪戀路上甚麽桂花香,能早到幾日,也可免自己少割幾回手脈不是!故說東宮皆附庸風雅之流!


    “一日三回,先放中毒者之汙血,再以常人之血喂飲之,如此,可續中毒者性命於微渺間,搏一線生機而已。”風駿慨言,“越安君與我兒困於此山七天七夜,每日三回自割手脈飼我兒新血,以續他性命,這等厚義,風族實感念不盡,無以為報!請受風駿一拜!”說時俯身叩首,向著蔚璃謝以大禮。


    “太子!”蔚璃惶惶,忙撤身避讓,畢竟還有家禮隔在當中,怎可使子青之父拜自己呢!


    好在風駿一禮之後便也不再贅言此事,端坐齊整,又替蔚璃斟了半杯溫酒,笑言道,“越安君許久未飲我南國的媚兒酥了罷?聽聞女君曾置評此酒——‘入口無味,惟入夢方得屠酥’!”


    蔚璃笑笑,想到此話必又是澹台羽麟那張狂之徒到處顯擺傳言!先舉杯飲盡,才得空答他,“上一回喝媚兒酥還是子青長街贈酒……可惜,蔚璃福淺,害他失了泠瀧琴。”又險失性命!


    “泠瀧琴本就是贈予女君之禮。女君無須為此見慚。”風駿答說。


    蔚璃聽出此話別有深意,蹙眉問道,“召太子故意使泠瀧琴……落我手中?子青攜琴獨往越都也是太子之意?你早知有人窺視你風族鎮國之寶……”雲疏之計早被這位召國太子看破?


    風駿微微笑笑,再斟酒一杯,“女君受霜華之苦,天下皆知。女君身有寒疾,早年亦是聽慕容少主講過一二。至於泠瀧琴,本就是預備下要為我兒娶妻之用。巧合罷了!”


    他一句“巧合罷了”掩過所有!蔚璃凝目怔怔,便也不再多問,強中自有強中手,計中自有計高者!自己窺局尚覺費心熬神,更不要說洞察先機了!


    “此事已過,且不論他!”風駿也擺手作罷,另外又說,“今日我倒有另外一件事想請教女君。可否請越安君先看幾樣東西。”說時招手,有侍者奉上一把寶劍,置於桌案,風駿續言,“越安君可識得此劍?”


    蔚璃心有憂疑,看一眼召國太子,再看一眼長劍凜凜,拾過寶劍,抽劍出鞘,一道寒光耀眼,青鋒三尺尚有殺氣未退,惹她愈要皺眉,“此劍剛剛經曆一場凶殺!召太子莫不是來緝凶的?”


    風駿搖頭,直言,“越安君何必搪塞!你既知有凶殺,就該知此劍主人已入九泉。何不留他大名,成就江湖傳奇?”


    蔚璃苦笑,多少江湖傳奇都是鮮血譜寫!想到先前已有佐山令狐熊,青峰崖季柏,再加上今日這位——“幽幽穀屠勝。”她鄭重道出,“想來召太子應該也有耳聞。”


    風駿點頭,“屠劍客應該是女君瀾庭夜宴的座上賓罷?”他雖如此問卻似乎無意等她確實,又向侍從招手,此回呈遞上來的是一隻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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