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駿解開袋穗,自裏麵取出一疊絹稿,在蔚璃麵前慢慢展開,仍平靜言說,“此是拓本,原石刻已封入王廷書苑,這字跡女君可熟悉?”


    “風熏萬世——德配千古——功勳百年——帝業千秋——”蔚璃緩緩念來,眉頭又緊一重,她已隱約猜到這位召國太子為何而來,風肆的三千鎧甲何以消退無蹤,“太子是說——還有一尊石刻?哪裏得來?”


    風駿帶笑審看片時,終朗然道,“所此說——越安君當真不知其中計謀!?”


    怎樣計謀?她雖不知,卻是隱隱已有所覺悟!隻是那人計謀倒底起自何時?是他接自己出霜華宮之冬,還是送自己歸國之秋,還是他寫信來說舉辦瀾庭盛宴以邀賢才之時?果然是一盤大棋!那位皇朝東宮竟有這等心力!試問又有誰人能逃過他絲絲算計!


    這筆跡出自寒門書生曲晏!亦是那晚瀾庭夜宴之座上賓!他皇朝太子謀劃此局應該不止於此罷!夜宴上三十餘名士子俠士,餘者又往何處赴湯蹈火!?


    “越安君不言,我隻當是默認了。”風駿笑意微冷,言辭亦略染秋霜,“謀事雖在瀾庭!風駿仍相信——功過必與女君無關!我召國不會與女君為仇!”


    那與誰人為仇?!蔚璃心驚,暗暗平定心緒,怔怔問說,“誰人被殺?”總不會是釜底抽薪罷?他該不會這樣狠絕!


    “我父被殺。”風駿答說,神色依舊淡定從容,“故而——女君當改稱我‘召王’才是。子青已為太子!或者——女君也可自稱是太子妃,如果女君仍誠意入我風族為婦。”


    心顫如石擊!殺召王?他當真行得出!蔚璃隻覺眼前迷蒙,頭暈暈沉,一股腥鹹在喉,忙拾麵前酒盞大飲,和著甜膩,和著血腥,吞下所有驚駭與悲歎!


    所謂風雷動,氣象更!還真是好一番驚風雷!好一番新氣象!南召竟換了新王!東越又如何?城關可在?家國可安?王兄……該是怎樣焦灼憂惶!這一步棋,為他——走錯了嗎?功過又豈會與她蔚璃無關!


    風駿沉靜飲酒,眺目遠處秋草枯黃,雖是晴空萬裏,所見卻是危景蕭瑟,是四季輪回,還是就此荒涼到底?白雪皚皚之後,可還有春風可待,再染就這青山翠柳!?


    惡訊之後,萬物寂靜。召太子,與越安君,各自飲酒,各吞悲戚,各思憂患。


    不時,有內侍官上前,遞上一片竹簡,又在風駿耳畔低語一回,便退身俯首,恭候君命。


    風駿凝看竹簡片時,轉頭吩咐內侍官,“先扶篁兒過來喝杯熱茶罷。璃公主不見篁兒不肯認我!”玩笑一句又將竹簡遞至蔚璃麵前,淺笑言說,“女君怎麽看?”


    蔚璃再難為他玩笑所動,拾過竹簡,觸目之下更添驚詫,“赤焰斬?……這不可能!怎會……”她怔怔望向風駿,“太……召王的醫丞隻怕有誤!”


    風駿笑笑,意味深遠,“看來璃公主果然與慕容家十分熟識!也知赤焰斬乃慕容家百毒之首!赤焰斬、翡翠冷,冰蟾酥皆是毒中之極也。赤焰斬取南海赤焰蛇之牙毒淬煉,再混以蛇蠍之毒汁,常用於塗抹利器,入血則凝之若寒霜,繼而灼燒若烈焰,是為焚心腐骨之酷刑也!翡翠冷,取鴆鳥之翠羽浸酒,無色無味,飲之而終,倒不失毒藥中之仁義君子;冰蟾酥,練冰蟾之肌,織錦入紗,作衣貼身,沾之則肌膚潰爛,血盡而終,毀人儀表之小人也。以上我可有說錯?此三樣劇毒乃慕容家毒術之極,天下無人能醫,非他獨門解藥而不可活。篁兒所中正是赤焰斬。”


    蔚璃仍沉浸在驚疑中而不知所措,“隻是此毒……是來自黑衣刺客,子青是受其劍傷才會中毒!慕容家用毒從不假手他人,尤其此是百毒之首,非慕容家嫡係族人斷不會有!若真是慕容家的毒,試問他何故殺我?又何故殺子青?”


    風駿也沉思了片時,才道,“確實可疑。隻是想問璃公主,你知慕容家用毒,是習自慕容蘇,還是習自旁人?璃公主識得怎樣人物,與慕容家有血脈之緣。”


    他這話雖委婉,可也是再明白不過!蔚璃詫異看他,仍舊搖頭,“不可能!玉熙何故殺我?”自己知曉慕容家用毒自然是習自玉恒,而玉恒了解慕容家自然是通過故去的皇妃、玉熙之母、那個嫁入皇室的慕容家女子!隻是慕容妃已故去多年,而帝姬玉熙識得慕容家用毒也不稀奇!


    “可是她與我無冤無仇為何殺我!?”蔚璃百思而不解,忽又想起玉恒九犀山遇刺,玉熙走失,子青曾言若然是同一夥刺客:憑玉熙弱女子斷然不會活命!而玉恒偏又使夜玄去尋玉熙,料定玉熙必定存世……所以刺殺是假?借故走失是真!刺客實為玉熙所用!?玉恒也知情?


    又一聲驚雷響在心間!危險重重,竟有一半是來自那人隱而不告!或是別有算計!此謂同心!?


    “帝姬何故殺人,我也不知。”風駿淡意言說,“誤傷我兒……確也無奈!誰讓子青認定了璃公主,定要追隨你左右呢……此是他在劫難逃,許是天意罷……”正說著忽又舉目溫和,那等慈愛目光是蔚璃這數年間再未見過的——那是惟有慈父憐兒才有的融融目光。


    順他目光望去,風篁被兩位侍從攙扶著正俯身下拜,一身新衣清爽,一頂玉冠明朗,雖是枯容瘦骨,可在蔚璃眼裏,總算又見少年模樣,仍如長街初遇,他溫潤有禮,有謙謙君子之風!


    風駿笑顏和藹,令內侍官扶起嬌兒,又令賜座,又親添茶水,凝睇問言,“吾兒還好?”


    “謝父親掛念……兒臣不孝,勞父親千裏奔波……”風篁顯然仍是有氣無力。


    “這倒無妨!隻是錯過我兒婚禮大典,為父甚感遺憾。”風駿笑言,半是憐愛,半是戲謔,看這眼前一對少年嬋娟,少年赤誠,嬋娟有義,正是天造地設、佳偶天成的一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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