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是個乞丐!本就半生飄零,居無定所,不怕這個!”擎遠又是嘿嘿憨笑,對青袖講說的家國大義全不入心,反來勸她,“我們還是先回去罷!你不覺得冷嗎?晚飯你又沒吃罷?瞧你瘦的……狼見了都得掉眼淚!”


    “再說了,這些話你也念了好些天了,我自然知道其中厲害,可是我這裏既無長公主軍令,也未收到王都調兵旨意,怎麽敢擅離職守?!你張口閉口又都是兵發帝都!你知不知道無天子禦詔兵發帝都那可是謀反!”


    “謀反又待怎樣!”青袖終於忍不住怒吼,“我青門這回便是真的要反了!他玉室又奈我何!誅我九族嗎?我族上下隻我與濯兒!濯兒受那太子重刑伐身生死未知!我殘命一條更不足惜!任他來殺!隻是他未殺我之先,我便是要殺進帝都!殺盡莫家!殺盡皇室!誰人誅我青門!我便殺誰人!”說著,又是淚淹兩腮,泣不成聲!


    “你看你看!說說又哭了……”擎遠慌亂著又是搓手又是跺腳,實不知該近前撫慰,還是該避開遠些留她冷靜,隻急得他原地團團打轉,軟語又勸,“你這丫頭別哭啊!我平生最見不得女人落淚!你這一哭,我全都亂了!……好袖兒啊!求求你別抹眼淚啦!”


    青袖又立目看他,“擎大哥若當真憐我,就借我十萬兵!你不敢去帝都,我自己殺去帝都!”


    “方才還說一萬鎧甲足矣!這抹了兩把淚怎麽就漲到十萬啦!”擎遠依舊與她憨笑渾說,“再說了,我一個小小邊關,哪裏給你變出十萬兵去!就是可著泥巴現捏也趕不及啊!還有,你一個女兒家怎麽每天隻想著打打殺殺,我記著哪本書上說:女兒家就該相夫教子才是啊!”


    相夫教子?青袖淚眼怔怔,一時茫然,低頭看手中長劍,此生還可能相夫教子嗎?——多麽遙遠的舊夢!此言過耳如聽笑話一般!


    曾經的初陽城裏,勤奮所學也是琴棋書畫,臨窗忙碌也是繡工女紅,依稀還記得似乎也曾許配了人家,那人家好像就住在初陽城南角,姓甚麽來著?如今卻忘了!或者是被自己故意埋進了記憶深處,再也不願想起!


    青門遭難,誅殺三族!滿城荼毒,誰又知誰人流落何方?那無辜的倒黴的人家,隻為與青門聯姻的緣故,大約也遭了滅門之災罷!?何等可恨!何顏敢憶君家姓名!單是想起就如同是自己又殺他一回!


    相夫教子……沒有康平盛世,不得海清河晏,那一處又容得了她小女子相夫教子!


    擎遠見她目色茫然,實是憐惜不盡,柔聲又勸,“走罷!還是回去了!來時我命人煮了熱水,你回去洗個熱水澡,暖暖身子早些睡!這吃飯睡覺,才是人生一等一的大事!你想的那些是非功過、恩怨情仇,都是幻象罷了!等你算明白了,看透徹了,這一生也就過去了!隻剩下個後悔不迭帶進棺材裏!!”


    他說的貌似有理,又有些玄乎,聽得青袖愈發怔怔恍恍,木然地跟在他身後,踩著他踩過的雪地腳印,這冰寒之地站得久了,還果然雙腿僵冷,雙足刺痛,倒也真想泡個熱水澡,好好睡上一覺!有多久沒有真正的閉目安枕了?那一瞬漆黑,總有血光彌漫眼前!稍稍入夢,便是各樣喊殺聲充斥在耳!


    當年的東極戰場,大約就是人間煉獄罷!此生不畏生死,隻因為她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鬼!


    又想到那個曾經為她醫傷的冷麵侍衛,在見過她身上一道道傷疤之後,幾次崩潰到抹淚飲泣,可謂受盡她鄙夷!一直當他長劍瀟瀟,該是怎樣冷酷無情,卻原來也有憂懼,也有惶恐!也不過如是!論無情——誰人也比不得途徑人間煉獄的她!


    “袖兒等下想吃點甚麽?”擎遠受不得寂寂寒夜,轉回頭來又問,“今天有軍中弟兄獵到了一隻角鹿,煮了一大鍋鹿肉!給袖兒做個肉饃饃怎樣?”


    青袖搖頭,早已是食無味,寢無眠,當下心誌惟在複仇,“擎大哥,我當你是兄長,才奔你而來!如今青袖有求,長公主有難,三軍危急,東越危急,擎大哥又怎忍心袖手旁觀,聞而不救!”


    “怎麽你不說則已,一說就是這個!我說過——不是我不救!”擎遠大皺其眉,又緊著撓頭,“袖兒也是將門出身,也該知道這用兵之險,如果沒有必勝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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