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蕭雪身負劍傷尚在閉關休養,東宮近來的領兵操練、防務值守便由齊門子弟陸戎暫領。


    這位原本值守於太華殿的禦林軍都尉,為帝妃被莫嵬斬殺一事曾受過太子嚴厲申飭,他本以為仕途終了、遲早會被逐出宮廷,未想到莫黨被除之後,太子竟將他調入東宮,領東宮戍防。


    此是器重其才而欲加培養提拔,還是疑心其誌而調至身前以便多加試探窺察?——陸戎手握長劍,肅立於太子玉恒身後,也是滿懷思緒。他今日雖未著鎧甲,然一身束袖勁裝仍顯得別具英姿。戰鼓雷動中,他一下望向兵戈陣列,一下窺望東宮太子,心下既揣著一絲惶惶難安,又懷著幾分敬慕之情。


    陸戎聽聞——正是眼前這支金甲之軍,於大雲台上擊殺了莫家強兵!而據說這些個東宮侍衛都是太子親自揀選,親自試煉,培養多年才得今朝之威風凜凜!而當下所演陣法,聽說也是太子自創,其輔似戰鼓調令,陣形可生出無窮變化!若將此金甲之軍放於戰場,那便是以一敵十的精銳之師!


    以五百之士見五千之卒,以五千之卒見五萬之軍,以五萬之軍見五十萬之師……再就是百萬雄師!這大約就是東宮太子的宏圖偉誌罷!?——陸戎望著太子玉恒的背影小心猜度著。


    玉恒舉頭望向左則軍令台上振臂擊鼓的鼓師昔桐,微微淺笑。倒也未想過這位北國女子還有此等用途!依著她平日裏當做樂器演練的北方大鼓所改編的這套將軍令,既可崔軍奮進,又可調令陣形,若再加以鼓點節奏之變化,輔以數百名鼓師共擊號令,假以時日多加操練,那便可指揮千軍萬馬左攻右伐,前仆後繼!則攻伐之軍成矣!


    玉恒想著回頭喚向陸戎,“陸都尉可識音律?”


    陸戎正專注上場上陣形變化,聽太子問話急忙上前幾步,躬身回道,“回殿下,微臣於音律之事隻是略通一二,實不敢望殿下之項背。”


    玉恒漠然哼笑,齊門上下都奉行此樣虛偽奉承之風嗎?“陸都尉以丞相為師,若說於音律上隻略通一二,豈非有辱師門大名!?齊丞相可是位君子六藝俱可稱奇的風流雅士啊!”


    “恩師自然是琴棋禦射俱佳之賢者!原是微臣學藝不精,辱沒師門之名,慚愧慚愧!”陸戎仍舊謙辭。


    玉恒回頭又定目看他良久,笑言,“你既知學藝不精,那還須勤學才是!我宮中的齊門之女齊良媛善七弦,精五律,通鍾呂之音,與你亦算是同門宗親,你得空閑可以多問她請教一二!”


    陸戎愕然,此君所言好生怪異!哪有教使外族男子向宮廷女眷討教音律的道理!莫非……此君嗅知了某些跡象?不該啊!“這個……微臣怎敢,擅自攪擾……齊良媛。”陸戎吞吞吐吐。


    “無妨。”玉恒重又注目場上金甲煊赫,一句“無妨”也不知是指說陸戎攪擾齊良媛無防,還是指說其不求精進不肯勤學亦無妨!


    陸戎愈覺惶惶不安,左右思量,重又進言,“殿下已得一位北溟公主,這位桐公主通音律,善擊鼓,於剿殺莫黨一戰已然是大顯身手,這之後……這之後再為殿下號令三軍,想來,想來也能堪其重任!”


    “所以——”玉恒懶怠回頭看他,倒是又望向昔桐那邊,淡漠質問,“陸都尉也知她是女子。我中原無男兒?三軍號令竟憑一女子作為?”


    “這個……我……”陸戎且驚且疑,那東越三軍豈非就是憑一女子號令?可轉念又想——那女子已然被罷黜兵權!太子忌諱女子領兵?非也!東越蔚璃實非一般女子,受天家忌憚才是根本!可是眼前這天家禁軍……太子之意是要全都交托給他陸戎調令嗎?天家不曾忌憚齊門?師妹當真有望主持東宮、以至來日問鼎中宮?


    陸戎胡亂猜疑著太子的心思。太子則專注於校場演武。正是金甲演練至最激烈處,四麵鼓聲轟鳴,仿若春雷翻滾,正這樣時候,夜玄在兩位內廷侍從的引領下來至校武場。


    他舉目驚見場內金甲爍爍,陣列如林,其或伏或攻,或進或退,陣形變化之萬端,實看得他眼花繚亂,熱血沸騰!心中念道:若能與此樣精銳之師對陣一場,方不負此生為將之名!


    他一麵讚歎著,一麵呆在台下竟看得怔癡,全然忘了登台參拜太子之禮!待看到精彩處還不由得大聲激讚——“好!好極!”實未知東宮之內竟藏有此樣威武之師!雄壯之師!隻是此樣玄妙陣法,看去似乎伏有殺機暗湧!


    玉恒聽見呼聲,不禁蹙眉來看,見夜玄正昂首挺胸立於台下,為著場上的精兵演練不時地擊掌叫好,全然望乎此身何在!那一身黑狐領的披氅玄衣,墨玉發冠,裝飾著他魁偉身姿,在這銀裝素裹的空闊之地,尤顯威儀。


    倒底該怎樣置評這位琅國公子?玉恒眉頭不覺又緊一重。夜玄上回入宮,原本許諾以二萬鐵騎三日內馳援帝都,與東越將士兵合一處共伐莫黨。那時他還信誓旦旦稱言此舉隻為誅殺莫賊,並無他想!玉恒倒也有那麽一點點感念他的赤誠精意!


    可實際卻是——三日之期已然過去了十日,莫黨之案已然接近完結,這位西琅公子才領著他的五萬鐵騎姍姍來遲!夜玄對此上疏辯解——稱他的軍令雖至軍營,然調兵尚須琅王旨意,故而軍中又派信卒往琅國都城另請王旨,如此一去一回便耽擱了時日。至於為何是由二萬兵變成了五萬兵,夜玄也隻隨手一筆,稱之——“來則來之,何不多來!”


    玉恒對此不置可否,若以作戰統軍而論,夜玄此舉實屬嚴重的延誤軍機,按說應當論罪斬首。可是一則,好在已有青袖領北關援軍及時趕來,製止了莫軍反撲,使帝都戰事告捷;再一則,目下內有齊門之患在朝,外有召國之窺在側,玉恒委實無意、也無暇與這位蠻公子再做追究。


    他本意是想打發了夜玄、夜蘭二兄弟領軍歸國便是,西琅之政暫且不予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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